她生孩子大出血,三个人争着伸出手臂,只因都爱着她

我的姐姐祝春枝,与我同父异母,她的母亲许多年前扔下她和我父亲,跟一个男人跑了,除了一个土气的名字,什么都没给她留下。我从没叫过她姐姐,都是连名带姓叫她祝春枝,虽然她比我大了七岁。

我的母亲不喜欢她,祝春枝在整个青春期,都穿得破破烂烂,梳凌乱的马尾,蜡黄着脸,单薄得像一张纸。

可是祝春枝并不是那种沉默胆怯的女孩,她年纪很小就在街上混,和一帮野小子称兄道弟,并以此为荣。在我大一点的时候,她已经自以为是我们那条街的大姐大,点着我的鼻子说,不许叫我的名字,要叫大姐,不然我扁你。

我不怕她,有我妈在的地方,她就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小老鼠,就算我妈没看见,她也不会对我怎样,有时我被别的孩子欺负,她还会把人家打得半死。我妈从不因她为我出头而感激她,照样抄了扫帚疙瘩追得她满街跑。可我不喜欢她把我当作小跟班,每当她说某个“兄弟”要请她喝酒,让我一起去时,我都说,滚。

我学习成绩很好,祝春枝却从来就在班上扫尾,我总是穿新衣,扎蝴蝶结,小脸红扑扑的,我的优秀与漂亮,祝春枝望尘莫及。

我上初二那一年,父亲因病去世了,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祝春枝20岁了,有了个固定的男朋友,我妈不同意,因为那个男人已经35岁,却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

祝春枝在一家国有商场当营业员,常常加班倒班,这使得她有充分的理由在外留宿,直到有天被我妈抓到她和那个男人在溜马路,大白天的,男人的手在她头上腰上乱摸,我妈当即就冲上去,男人落荒而逃,祝春枝便在热闹的大街上与我妈大吵特吵,场面十分难看。

从这天起祝春枝便大张旗鼓地搬到了那男人家里,邻居们常常看她穿着睡衣出来买菜,趿着拖鞋,散着头发。所有人都说她是故意做给我妈看的,存心要让我们丢脸,所以有一段日子,我与她迎面走过都装作没看见,对这种败坏家风的女人,我自然和我妈同仇敌忾。可是祝春枝却盛气凌人地拦住我,质问道,为什么不理我?

后来在冷饮店,祝春枝请我喝十二块钱一杯的芒果沙冰,她却要了一杯白开水,她说,我没有故意让你们难看。我只是需要一个家,那个男人能给我。

我说,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啊。

祝春枝说,你妈不喜欢我,她按时给我交学费,每天检查我的作业,管我交男朋友,我知道她没坏心。可我需要的那个家,你们给不了我。

只过了半年,祝春枝就搬了回来,我妈骂她,你不是说死也要死在外面吗?祝春枝没脸争辩,因为那个男人扬言要创业,然后带着祝春枝仅有的两万元存款人间蒸发。祝春枝得了这个教训,从此乖了许多,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呆在家里做饭洗衣服。

我一直认为祝春枝没什么出息,因为她读书不行,谈恋爱也不行。可是什么都不行的祝春枝却忽然做起了生意,就是去遥远的山西收购牛皮,然后回来转卖给我们当地的皮革厂。我和我妈担忧她又被人骗了。可是祝春枝兴致高昂,请我们去火锅店大吃一顿后,便意气风发地出征了。

让我们没想到的是祝春枝居然赚了钱,过春节的时候她得意洋洋地回来了,把带给我们的礼物一件件从箱子里抖出来,二十五岁不到的祝春枝此刻令我们刮目相看,连我妈都动了心,对她说,妹妹高中快毕业了,你带着她出去锻炼锻炼吧。

祝春枝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妹妹必须上大学。你不供,我来供。

可是祝春枝没有得意太久,她的合伙人很快就抛下她单干了,因为她不肯昧着良心,用一等品冒充优等品,让合伙人少赚了许多钱。线是合伙人牵的,货源是合伙人找的,等祝春枝明白过来,打上门去理论时,合伙人只一句话就把她噎了个半死。合伙人说,你不过就是我请的攻关小姐,陪酒陪笑而己,你还真以为自己在做生意了?

几个月以后,我妈下了岗,这一年她四十五岁,按规定需要补足一笔钱,才能在五十岁来临时享受养老保险金。可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的境况就一直很糟,供我读书已经让全家筋疲力尽,到哪去筹这几万块钱呢?那段时间家里的气氛十分微妙,因为我们都知道祝春枝有一笔钱,可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我妈只好对我说,那钱我不交了,妹妹,将来你好好读书,你养我。

我妈的话让我心如刀绞,这时祝春枝说,没有养老金,你要拖累的可不止妹妹一个人。

祝春枝说话向来难听,我和我妈都愣住,然后她掼下了一张存折,说,拿去吧。

照祝春枝的话来说,她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因为她说过,要供我上大学。而我很快考上了大学,第一学期的学费是四千五,这时家里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了。祝春枝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反复看了许多遍,咕哝着说,奶奶的,你居然要上大学了。

祝春枝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骂粗话,其实她还学会了许多别的恶习,比如彻夜不归。可是她竟然很快便将我的学费凑齐了,装在一个牛皮信封里,递给我说,不够找我要。

我离开了家,去了另一所城市上大学。期间祝春枝从不给我打电话,我妈说,她总是忙,早上走,半夜回来。

有天祝春枝忽然来看我,她等在寝室门口,穿修身的套裙,纤细的高跟鞋,一张脸涂得雪白。然后她看见我,很夸张地张开双臂,就要和我热烈拥抱。我被祝春枝的派头吓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祝春枝便很不满意,用指头点着我的脑门说,读书读傻了吧,不认识我了?

我是有点不认识她了,可她不理我的疑惑,不由分说带我去吃饭。是那种高档的牛排馆,祝春枝有板有眼地教我拿刀叉,替我把餐巾铺在膝盖上。

我问,你发财了?

祝春枝看我一眼,说,你放心吧,我虽然没有发财,可也足够供你到大学毕业。

祝春枝继续说,你什么都别想,好好读书就成。别像我似的,没文化,没内涵,走哪儿都吃亏。

祝春枝自顾自地絮絮叨叨,我抬眼看她,她的妆容十分精致,看上去真是年轻漂亮。可是十八岁的我正是不知好歹的年龄,我打断她说,你傍男人了?

祝春枝的脸一下变得通红,一直红到脖子,可是她最终没有发作,颓然放下刀叉说,快吃,吃完送你回去。

我不再向别人提起祝春枝。我承认,在我有限的认知范围里,她是令我感到羞耻的。特别是一年后,祝春枝被人打伤,因为她傍的那个六十岁老头,有一个彪悍的老婆和两个身强力壮的儿子,他们堵住了祝春枝,在大街上将她肆意羞辱,并打得不成人形。我妈冲上去护住祝春枝,替她挡了无数的拳头和唾沫。难听的传言一波接着一波,那段时间祝春枝和我妈都不出门,我想象她们相对而坐,互相替对方的伤口上擦药膏,然后一言不合,又吵起来。

而我在遥远的另一个城市,呆坐在寝室里,眼睛瞪着空气,拳头握得很紧,可以清晰地看见手上突起的白筋。

我大学毕业两年后,祝春枝终于嫁人了。这一年她已经31岁。祝春枝嫁的那个男人比她大许多,是个叉车司机,看上去就是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可是祝春枝欢天喜地的,忙着布置新房张罗嫁妆。

一年后祝春枝生了个女儿,可是看上去壮壮的一个人,生孩子却大出血。当医生说要输血时,我,我妈,还有叉车司机都同时将手臂伸了出去,然后我对我妈和叉车司机说,只有我和她有血缘关系,抽我的最合适。

我有晕血症,可是当殷红的血液顺着橡皮管子从我体内汩汩流出时,我竟并没有晕过去。

我妈站在我身后,感叹一句,到底是亲姐妹。

祝春枝,她和我姓着相同的姓氏,体内流着同一个父亲的血。她心里有一个家的模式,肯定不是我们这种,可是她仍然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地和我们摸爬滚打了二十几年。

因为,我们从来就是一家人,她从来就是我的亲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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