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住在一条胡同

版权归作者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

作者:倪大芳(来自豆瓣)

来源:
https://www.douban.com/note/566643983/

小时候,我住在一条很宽的胡同,胡同里各家各户都种了树,以槐树为主。

初夏槐花飘香,整个胡同上方挤满了白色花朵,离很远就闻到香。夏天蝉鸣阵阵,偶尔会有蜕皮的蝉掉进院子里,胡同上方是绿树荫,出家门走过胡同,很凉爽。秋天树叶变黄,赶上一阵大风,地上铺满一层黄。冬天树上挂了雪,黑色枝桠,白色雪。

我一直都很爱树,拍照也喜欢拍树,各种各样的树。或许是因为胡同里这些树,一棵一棵伴随了最美好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所以内心深处对树有着不可磨灭的情感。

(一)胡同里的那些人

胡同里住的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和爷爷奶奶同辈,出门都是爷爷奶奶叫。

不过很巧,对门住的是一户年轻人,和我们关系很好,论辈分叫哥嫂。记得有天午休,我关自己家的大门,正看到他们从拖拉机上往家里搬西瓜,满满一车西瓜,我们应该去帮忙的,可是我却羞于说出口,把门关上了。以至于到现在,还觉得很愧疚,为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帮忙的话。

斜对门是一户老人家和儿子儿媳同住,辈分是叫爷爷奶奶和三叔三婶。夏日的傍晚,三婶抱着孩子,坐在我家门前聊天,眼看天要黑了,雨要来了,孩子挣脱着要走,脱口而出人生中第一个字,不是“爸”“妈”,而是“走!”,发音特别清晰,把三婶乐坏了。

胡同口住着一户老人,开了一个小卖部,我去买郁美净儿童霜,奶奶说郁美净的包装袋上歪头托腮的小姑娘和我很像。

爷爷奶奶家的后邻是一个寡妇,住着特别窄的小院子,家里黑暗,被已经长大的领养闺女很嫌弃,她没有什么交好,老是去奶奶家里聊天,奶奶不喜欢她,但又很可怜她,有时会给她一些吃的。

我家前邻,爷爷是残疾抗战军人,德高望重,记着全村的族谱,谁家孩子出生了都去告诉他一声。奶奶看起来也是白净的样子。记得他们特别节约,电工查电,他们竟然一个月可以用一度电。

还有一户人家是一位老人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可能是胡同里最穷困的,只记得那时候老人推车卖冰棍,爷爷从来不让我们吃冰棍,说看过做冰棍的过程,特别脏。所以那时候去买雪糕总是躲着爷爷,怕被他问起。

爷爷奶奶住在我们家后面,上学之前天天往爷爷奶奶家里跑。

后来,老人们相继去世了,干净齐整的院落现在都斑驳不堪,墙倒了,门也破了。

年轻的都出去工作了,我们和对门的邻居现在都在北京,只有参加老乡的婚礼,才能遇到。平时已经没有来往。

(二)胡同里爷爷的身影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爷爷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奶奶,年事已高,她的孩子驾着马车带着她来看爷爷。我只记得一个画面,是马拴在爷爷家门口的老槐树上,树很粗很粗,两个我都抱不过来。马在悠闲地吃草。这个画面应该是我最早的记忆了。

后来那棵老槐树因为我们家建新房砍掉了。在姐姐生日的时候,爷爷找来一棵新树苗,种在我家门前,是一种寄托。爷爷悉心照顾这棵树,终于树活了,一点点粗壮起来。

小时候冬天里没有去处,每天吃饱饭就跑到爷爷家里,爷爷总是带着我在胡同里找个向阳的墙根,我俩站着说话。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小小的我能和爷爷说什么呢?爷爷很高大,我把头仰起来再仰起来,才能看到爷爷的脸。

记得在胡同里学骑自行车,爷爷开始帮我扶着车把,后来帮我扶着后车座,再后来就是跟在车后面。胡同里有位大娘很羡慕地看着我学骑车,鼓励我“一定要学会骑自行车啊,别像大娘一样,一辈子也不会骑,去哪都不方便”。

那时候总有穿街过巷推车卖东西的人。有位老人经常推着一辆木头推车,车上的几个大桶里分别装着芝麻酱、酱油、醋,和爷爷很熟悉,所以他们经常聊聊天。有段时间老人没来,听说是生病了,爷爷惦念着他,后来终于又见上一面,买了酱油和醋,聊聊天,竟然有了告别的伤感情绪。

后来我上学了。爷爷每天都坐在家门口,每天放学后总是和他聊上几句,然后回家吃饭。上学又会看到爷爷,爷爷总是问“喝水了吗?”,我敷衍一句“喝了”。有一次爷爷问“喝水了吗?没喝水去家里拿个苹果”。我的“喝了”都到嘴边了,又狡黠地笑着说“没喝”。爷爷也笑了,一定是识破了我的伎俩,然后我飞奔到他家里拿苹果。

爷爷身体一直很好,但是一天突然脑血栓,病好之后,精神和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几次患病后,爷爷让爸爸给帮忙剃了光头,经常百无聊赖地搬个椅子坐在门口。有次我和妈妈说,爷爷自己一个人坐着真寂寞啊。那是我上学刚学会寂寞这个词。妈妈说,那你多陪陪爷爷。

我问爷爷,死是什么。爷爷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一直觉得,死很可怕,死很遥远。

爷爷的蒲扇坏了,想给爷爷换一把新的扇子,只是还没等到来年的夏天,爷爷走了,那是我第一次经历至亲的人“死”。每晚都做梦,梦见爷爷从胡同里向我走来,醒了好害怕。出殡后,奶奶搬去了一个新房子,原来的家大门紧闭,上了锁。每次经过我都匆匆忙忙,看也不敢看。只是心里很难过,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么温馨快乐的家,现在成为一个让我恐惧的禁地。

爷爷的离开让我们每个人都很难过,爸爸找人把房子拆了。从此胡同里再也没有爷爷,再也没有爷爷的家了。

想起爷爷,总是浮现一句话: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去了……

(三)回不去了

今年5.1期间我们回去胡同了,半个小时的时间。心里涌起很多记忆,如果再不写下来,记忆也会斑驳了。

胡同里还住着几户人家,有的是新搬进来的,盖了新房子。其他的老房子年久未修,甚是荒凉。我闻着槐花香,触摸不到过去。

胡同里有两个小孩在玩耍,我亲切地问“帮你们拍张相片吧”,他俩躲闪着,飞奔而去。过一会又找个角落偷偷看我。我知道,他们以后也会离开胡同,去所谓的大城市打拼,他们也会怀念现在无忧无虑的日子。

回不去了,只能向前走着,偶尔回头看看,记忆里的老胡同,偶尔怀念,那些老时光。再也回不去,心底最深处的“家”,再也见不到,世界上最疼我的人……

举报
评论 0

    加载失败,请重新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