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水助你读红楼（十九）：品味《红楼梦》中谜语之精华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制灯迷贾政悲谶语》一段故事中，起头以贾环一个不入众人法眼的谜语作引，把贾环不堪的形象描摹得惟妙惟肖，然后层层推进，最后以薛宝钗的谜语收尾。由于宝钗的性格特征是沉着稳重、理智过头、遇事隐忍、深明大义，喜怒不形于色，内心玲珑多窍，看似清心寡欲置身事外，实则擅于方寸间只言片语巧妙表达。因此，作者在写宝钗的灯谜时异于其他，以一首“七言律诗”作灯谜，通过这种超规格的形式，浓墨重彩的描摹宝钗，与贾环的“大哥”、“二哥”作首尾对比呼应，形成了人物特征上和思想内涵上的鲜明对比，体现了作者高超的创作艺术水准。

红楼人物：薛宝钗

因此夷水在此对薛宝钗的灯谜要做重点分析，宝钗的灯谜是：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

这个灯谜是一首七言律诗，因此在创作艺术形式上，引经据典、韵律格律、起承转合等方面，都是符合七言律诗的创作特点，虽算不上诗词中的上乘佳作，但很符合宝钗的人物特征。书中作者没有对这个灯谜给出确切的答案，但根据谜面分析，它的谜底实为“更香”。“更香”是古时人们用于计时而特别制作的一种燃香，它的特点是在香上标出刻度，根据点燃后香的刻度长短，来计算时间的长短和早迟。

更香

谜语第一句“朝罢谁携两袖烟”引自杜甫的《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诗：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欲知世掌丝纶美，池上于今有凤毛。

唐朝诗人：杜甫

从杜甫这首诗的表面，就可以体味到浓浓的宫殿气息，诗的背后讲述了一个风流儒雅才子贾至备受皇上恩宠的历史。“朝罢香烟携满袖”一句的意思是说早朝回来衣袖上尚有宫中的炉香味。《红楼梦》作者在宝钗的灯谜中稍加改动，说成“两袖烟”，不仅隐藏了谜底中的“香”字，而且“袖烟”两字谐音“岫岩”，“香”和“岫岩”直指栴檀木质“皇帝之宝”与岫岩玉质“皇帝之宝”。“谁携”二字的设问意味深长，意思是“九子夺嫡”最后是谁得到了皇权？

第二句“琴边衾里总无缘”表面上承上句，解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香，作者用了排除法。香有多种，有与琴、棋、书、画为伴的鼎炉之香，有熏衣熏被之用的熏炉，但这些都不是灯谜中的“更香”。“无缘”二字在此一语双关，除表面上的“更香”与“琴衾”无缘外，结合第一、二句的文脉，暗指了那个真正受皇上恩宠的人与皇权无缘，“琴边衾里”四字暗含了一个“今”字，因此，把第一、二句联合起来翻译就是：栴檀岫岩皇权，我今与之无缘。

第三句“晓筹不用鸡人报”，“晓筹”二字指早晨的时刻，筹也是古代计时报时用的一种工具竹筹；“鸡人”是古代宫中掌管时间的卫士，由于皇宫中规定不能养鸡，因此设有夜间不睡的专司时间的卫士，头上戴着象征雄鸡鸡冠的红布头巾“绛帻”，守候在宫门外，每到鸡叫时刻，就向宫中报晓，这种专司时间的卫士就叫“鸡人”。有意思的是，和杜甫写贾至的诗一样，唐代另一位著名诗人王维也有一首《和贾至早朝大明宫》诗：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唐朝诗人：王维

王维的这首诗同样具有浓浓的宫殿气息，而且具有一种新皇登基、不可一世的气象。后来还有一个著名诗人李商隐将王维的“绛帻鸡人报晓筹”一句，加以改动写成“无复鸡人报晓筹”，写在了他的《马嵬二首》中，用以讽刺死于马嵬坡的杨贵妃。《红楼梦》的作者在前面二位大诗人的基础之上，再次立意翻新，将“无复”二字改为“不用”，并将句式加以倒装，用来指计时用的更香，恰到好处。问题是作者为什么要将“无复”改为“不用”并将句式加以倒装？因为经作者这一处理就成了双关语，能表达更深层次的涵义。

《西游记》中的“卯日星官”就是“鸡人”的神话形象

在“九子夺嫡”案中，胤禛成了最后的胜利者，登基入承大统，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来形容胤禛登基一点也不为过。胤禛登基的同时，有一个人就落入了深渊，这个人就是皇十四子、十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祯，他是胤禛同父同母最小的弟弟，也是“九子夺嫡”中最小的一个，曾备受康熙皇帝恩宠，是康熙皇帝生前培养的真正的皇权接班人，象征皇权的栴檀香“皇帝之宝”本应由胤祯所得，但由于康熙帝的突然去世，意外发生了“更香”事件，皇权最后旁落胤禛之手。

十四阿哥：爱新觉罗·胤祯画像

胤禛窃取了本应属于胤祯的皇权不说，还对这个亲弟弟加以打击，先是以为康熙皇帝守陵为由，将其幽禁于景陵附近的汤泉，后押回京城圈禁于景山寿皇殿，直至弘历即位后，胤祯才得以自由。经其兄胤禛的打击后，胤祯由一名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年轻的郡王、抚远大将军、未来的皇权接班人，变成了一个虽有独特志行，但无所作为的“畸人”。因此“晓筹不用鸡人报”一句中，“晓筹”谐音“小仇”，暗含“小弟之仇”的意思，“鸡人”二字暗含“畸人”之意，意思是胤祯后来侥幸熬过了雍正朝，但由于胤禛的“暴卒”，他的冤仇再也不用自己去报了。

第四句“五夜无烦侍女添”一句引自唐代诗人李颀的《寄司勋卢员外》：归鸿欲度千门雪，侍女新添五夜香。

唐代诗人李颀

句中的“五夜”即五更。古代计时，将一夜时间五等分，分别为甲夜、乙夜、丙夜、丁夜、戊夜，是为五夜、五更或五鼓。在古代，文人雅士炉香在夜晚是要仆人添加香料的，而“更香”只要点上，不需要添加。因此《红楼梦》作者借“更香”之名，用“无烦”二字翻了李颀“侍女新添五夜香”的案。表面上作者始终围绕“更香”来写，暗地里，作者将弘历以“侍女”二字夹带其中，意为老四之子女，雍正“暴卒”后，弘历继位，不久便下令释放胤祯和胤䄉。那么“五夜无烦侍女添”背后的意思表明，被释放后的胤祯，对“家仇国恨”始终是难以释怀的，大有“我的事就不用麻烦老四的儿女了”之意。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四句表面仍然是对“更香”的描写。“焦首”、“煎心”四个字，用拟人化的手法描述了“更香”被点燃时的状态。暗中，作者将胤祯被圈禁时那种倍受煎熬、度日如年的生活状态通过“焦首”、“煎心”四个字表达得淋漓尽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表达了胤祯非常珍惜当下的时光，同时又袒露出对未来“风雨阴晴”变化无常，难以把握和隐隐担忧的心迹，只得抱着一种听天由命、“任由变迁”的生活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