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与魔鬼——林仙儿,古龙在她放荡的人生中探究人性

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中,古龙为我们塑造了许多经典的人物形象,如沉郁的李寻欢、冷酷的阿飞、豪气的郭嵩阳、野心勃勃的上官金虹等,除了这些我们熟知的男性角色外,古龙还刻画了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女性人物。

多情剑客无情剑剧照

林诗音端庄贤惠,柔弱中不失优雅,是男性心目中理想的妻子形象;孙小红热情勇敢,坚定的追求所爱,很有现代女性的风格;不过最令人感到吃惊的是,古龙笔下的“武林第一美女”林仙儿,她有着绝世的容颜,但同时她又放荡不堪,几乎可以说是“人尽可夫”,古龙将对女性最大的恶意给予了她,他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女性形象?古龙对女性的观感态度又是如何?今天 @木辰文史 试着为诸位解密一番。

林仙儿——天使的容颜,魔鬼的灵魂

林仙儿甫一出场就吸引了男性读者的眼光,为了得到李寻欢的手上金丝甲,亦或说为了得到李寻欢的倾心,她上来就“一脱成名”。

李寻欢从来也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手

就连那使他梦牵魂萦,永生难忘的女人,那双手也并非全无瑕癖的。

但现在展示在他眼前的这双手,却是十全十美,毫无缺陷,就像是一块精心雕磨成的羊脂美玉。

林仙儿动用“身体”武器

小李少年成名,一生阅女无数,他的初恋情人林诗音更是绝色美女,但当他看到了林仙儿的一双手,就认定林仙儿比林诗音更美,稍后林仙儿的“一脱”让小李和读者整个看够,自然又是一番无与伦比的惊叹。

古龙笔下的美人有很多,但直接冠以“武林第一美人”称号的寥寥无几,我印象深刻的只有沈璧君和林仙儿两人。

沈璧君虽然在连城璧和萧十一郎二人之间周转,但她也只是“犯了正常女人也会犯的错罢了”,读者为其爱情、命运感到抱憾惋惜,却不会讨厌甚至厌恶她。

两款沈璧君

但林仙儿则完全不同,美貌、武功、家世、智谋她样样不缺,但她却突兀得变成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这不得不令人想到,古龙是要借着她表达些什么。

  • 林仙儿睡了哪些人?

从书中我们明确可以知道的有青魔手尹哭、上官飞、郭嵩阳、荆无命、吕凤先、上官金虹,此外她和龙小云之间还有不可描述的一段。

屋子里只剩下喘息声。

伊哭正站在床边穿衣裳。

过了很久,林仙儿忽然望着他嫣然一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我是不是值得的了吧?

这“孩子”既不是孩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呆子,只不过是个疯子!

可怕的疯子。

连林仙儿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疯子。

傅明宪版林仙儿

古大侠的文笔向来很有画面感,又多有意境之美,林仙儿与这些人的种种描述,实在让人想入非非,遥想当初少年时候,差点就把这些片段翻来覆去当小黄书研究了。

除此以外,我们还可以猜测出尹哭的徒弟邱独、游龙生,还有什么点苍派的高徒(连个名号都没),乃至百晓生、少林心鉴都有可能和她有一腿。

他突又大笑起来,笑道:无论谁以为她真的对你好,就是呆子,呆子──她至少已跟一百多个男人上过床了。

再加上她和阿飞一起生活的那两年,又有专属密道和小楼,啧啧啧,这么一算林仙儿的后宫团实力就太过强大了,也就百晓生早早领了盒饭,不然可以专门为她写一本裙下之臣兵器谱,绝对不逊色他之前写的那本。

  • 林仙儿的“实力”

论美貌,她早已经是江湖第一美人,连小李这么情场浪子都为她的美惊叹,吕凤先埋头苦练十年,本想出来放把大招,还没搞出名堂就栽在她的裙下,冷香小筑外面天天有贵公子等着见她一面,年轻、貌美是她闪耀的标签

林仙儿终于走了进来。

武林中人的眼睛并没有瞎,她的确是人间绝色,若有人曾用花来描述过她,那人实在是辱没了她。

世上又有哪种鲜花能及她如此动人?

林仙儿剧照

论武功,她的身手不弱,至少也是三流高手的水准,一出场就收拾了孙逵,虽然是占了青魔手武器的便宜,不过也基本上是一招秒了这个人,后来百晓生偷得少林武功绝学也在她手上,相信她也学了不少,上官帮主就对着荆无命评价她道:

林仙儿并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女人,无论谁想用一只手制住她,都不容易。

上官帮主

论家世,她本来的家庭确实不够好,为着父亲林麻子治病还去了舍身崖,不过自从她遇见了林诗音,人生命运自然天翻地覆。龙啸云人品虽然有问题,可毕竟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大人物,林诗音又对她有如亲妹,还将小李的故居冷香小筑给她住,靠着小李飞刀、龙四爷、林诗音这些光环庇佑,再差的家底也成豪门了。

林诗音

论智谋,她先是冒用三十年前的“梅花盗”身份,做了不少大事,百晓生、心鉴这些江湖老油子也被她迷得三魂五道的,在和阿飞隐居的那段时间里,更是搞了一个不小的地下组织,整部书中除了面对小李和上官帮主外,她的智商几乎是见一个灭一个。

阿飞的手紧握,似已将自己的心捏碎。

他已发现林仙儿方才是在看书,看的是经书。

少林寺的藏经。

(证据如此明显,她最后都能脱身,不能用阿飞太蠢来解释)

  • 林仙儿究竟想要什么

林仙儿在古龙笔下人物中,绝对是最复杂、最有特色的那一类人,一方面她貌美纯洁如天仙,让人高不可攀,另一方面她贪婪、淫荡、狠毒,专门带男人下地狱,她变态的追求金钱与权力,很重要的目的不过是原始的占有和享受,其种种言行,在我看来有种精神病的气质!

她吃吃的笑完,钻进了被窝,开心得像是一个刚偷了糖吃,却没有被大人发觉的孩子。

想到伊哭的青魔手将阿飞头颅击破时的情况,她眼睛就发了光想到阿飞的剑刺入伊哭咽喉时的情况,她全身都兴奋得发抖。

想着想着,她居然睡着了,睡着了还是在笑,因为无论谁杀死谁,她都很愉快。

林仙儿剧照

同古龙许多小说人物一般,林仙儿从何而来没有细致的交代清楚,李寻欢出场就是天下第三,上官帮主沉寂了二十年,一出场就带着斧头帮兄弟,哦,错了,金钱帮的一众高手搞风搞雨,人人都很神秘,我们只能从某些字里行间,试着分析一下。

不管林仙儿跳舍身崖为父祈祷是真心或假意,她其后都该时不时表现一下父女之情才对,可直到全书结尾,她没有提到林麻子一下,而这个做着兴云庄管家的林麻子,他也一句没提过林仙儿,这就让人不得不怀疑,她们究竟是不是父女?或者如李寻欢猜测的一般,林仙儿与真“梅花盗”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真相究竟如何已不可考,不过我们可以推断出,林仙儿至少有个不愉快的童年,而童年遭遇对她以后的人生一定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常言道,童年失去的东西,长大后就会千方百计的找补回来,林仙儿显然一直在这么做。

她一出场,就在诱惑男人、捕获男人、蔑视男人,她靠她的四大武器征服男人,再将男人们踩在脚下,这点倒和上官帮主有些类似,一直追求站在最高峰,她享受着控制一切的美好,也以此填补她内心巨大的空虚,只可惜她追求的一切最后都成镜花水月,这既有她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命运使然,也有古龙的刻意为之。

任何人都可以,只有阿飞不可以。

在阿飞面前,她扮演着高洁的圣母,时时刻刻将阿飞握在手心,比起她的荒淫来说,这才是令读者最为惊叹的一面。

阿飞

阿飞对于她有着特别的意义,在单纯的阿飞那里,林仙儿找到了迷失的自己,所以在阿飞离开后,她彻底放纵自己并迅速沦丧,她这才知道自己的爱,随后她被巨大的失落、悲观、恐惧笼罩着,原本她是不需堕落到青楼去的,但古大侠刻意让其命运以此收场,除了是对她作恶的一种惩罚,恐怕也是古龙对人性以及自己一生情感命运的某种反映

开始时,当然有很多男人对她有兴趣,但后来就渐渐少了。

那并不仅仅是因为她老得太快,而是因为大家渐渐发现她简直不是个人,是条母狼,仿佛要将男人连皮带肉都吞下去。

她不但喜欢摧残男人,对自己摧残得更厉害。

古龙写的既是小说也是他自己的故事

古龙本名叫熊耀华,祖籍江西,出生在香港,1950年才12岁的他随父母迁居台湾,古龙的少年时代是在战乱中度过,在他之后的作品中,几乎没有国家、战争等宏大场面描写,我想与他少年时经历不无关系。

初到台湾,古龙的父亲职位不错,本来他家应该是令人称羡的,不过后来古龙父亲另有新欢,父母多次争吵后选择离婚,古龙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下,心理变得敏感、脆弱,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最后在高中时候他也选择了离家出走。

春风得意时的古龙

在社会上飘荡了很长时间后,他又加入了帮会,并常常遍体鳞伤,在此期间古龙饱尝了生活艰辛和人情冷暖,在他成长的关键阶段,他是缺乏爱和关心的,这也是为什么在他的笔下,会有那么多孤独浪子形象。

之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古龙接触到小说写作,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几年后他成为武侠小说界的扛鼎人物,生活渐渐宽松起来。

然而他的感情生活,却始终没能摆脱少年时家庭阴影,他的父亲因女人而破坏了本来美好的家庭,古龙又在帮会中厮混良久,对待兄弟义气多于家庭关怀,实际上他自己也觉得没得到过多少家庭关怀,这也造成了古龙对待女性、感情、家庭的认识有些畸形。比如李寻欢将林诗音“让”给龙啸云的做法,就很难赢得大部分人的认同,但在古龙看来却正显示了李寻欢重“义”的一面。

古龙的书房

在创作《多》书时期,无论是在创作还是人生情感上,古龙都在经历着巨大的转变。

此前,他已经连续写出了《大旗英雄传》《武林外史》《绝代双骄》等优秀作品,尤其是1967年的《绝代双骄》一下将古龙的新武侠之路打开,他不再拘泥于传统武侠小说刀光剑影、恩怨情仇、血腥厮杀等俗套设计,反而更多的追求以新颖的笔法对人物个性和人性进行深度挖掘,以人性的发展来推动情节的前进,小鱼儿和花无缺这对成长在不同环境、有着不同性格的双胞胎兄弟,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绝代双骄

紧接其后的《多情剑客无情剑》,古龙更是抱着巨大的野心,它要完全有别于传统武侠套路,事实证明他做到了,李寻欢的形象深入人心,从此他的创作事业进入了鼎盛时期。

与孕育作品的顺利不同,古龙的感情生活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他先后喜欢上的两个女人都离他而去,两人还都有了他的孩子,这实在是古龙过于放浪不羁爱自由的错,在他著名的“三福公寓”里,他既在里面虔诚的创作小说,又在里面风花雪月、纵情酒色,在写小李的时候,这间公寓又迎来了一位东洋美人。

所以在《多》中,既有林仙儿这样的人,也有林诗音这样温柔贤惠的女子。在古龙心中,他也期盼能过上温馨家庭生活,林诗音的妻子形象由此而生,但内心里他又有更多浪子情节,林仙儿就有着他对女性的种种恶意揣测。

林仙儿——古龙笔下女性形象的突破

古龙曾说“女人,她可以是人,可以是神,也可以是兽”,他既赞美女性爱慕女性,但他那脆弱而自卑的心里又时常鄙夷女性,从他一生的经历和作品中,我们对这句话会有更深刻的认识。

古龙身上受着传统社会观念的影响,男性在他的作品中总是占据主导、中心作用,对男性诗歌化、神化的文笔不少,对女性贬低、蔑视的情况也不少,不过他一直标榜“求新、求变、求突破”,因而他也写出了许多风格独特、令人眼前一亮的女性角色,比如风四娘、燕七、苏樱等。

在《多》书中,我们很惊喜的发现至少有四位女性的特点非同一般。

其一是蓝蝎子,她虽然为人也有些放荡,也敢于释放自己的欲望,但她做事不拖泥带水,不做男人的附庸,对待恩怨情仇果断分明,若是古龙愿意对她着墨多一些,也是一番女中豪杰模样;

蓝蝎子

其二是孙小红,她聪慧活泼,眼光犀利见解独到,对待爱情勇敢去追求,连古龙都对这样的人物赞叹有加,并安排她与自己的精神寄托小李在一起,可以说古龙将对女性最友好的期待给了孙小红。

她坚定、明朗、有勇气、有信心、她敢爱、也敢恨,你在她身上,永远看不到黑暗的一面!

就因为世上还有她这种女人,所以人类才能不断进步,继续生存。

孙小红剧照

其三是大欢喜女菩萨,此人貌似是个丑角,出场也很少,可我们看到,这个女子却是真真正正凭实力将男人踩在脚下,她也是唯一正面硬抗小李飞刀的人,上官帮主实际上应该早向她讨教讨教,最后或者能免一败,很可惜这样的女巨人最后竟然死于小人的偷袭,实在是辱没了她;

最后自然就是林仙儿了,如前所述,当年无论在创作上还是个人生活上,古龙都面临着转变之机,而林仙儿就是他重要的一个突破口,他借着林仙儿的恶完成了自我的升华。

在传统的武侠小说中,对于林仙儿这样的恶女,其结局处理要么让她悄然消失,要么一死了之,但古龙并不想如此简单粗糙的结束人物命运,尤其是在林仙儿及其之后的作品中,他宁愿花大量的笔墨来正面或侧面描写恶女的种种恶行,继而探讨恶女为何而作恶,再由此深入到人性层面,为作品披上了一层理性的光辉,避免了对人物简单处理而千篇一律的情况。

再者像林仙儿这样强大的恶女们,她们通过种种作为反抗着男权社会,也几乎可以站在男性世界的巅峰位置,但她们最后大都要被“有尊严的男人”打败,因为敏感的古龙曾称“任何一个有自尊的男人都不会心甘情愿被女人当作玩具随随便便利用”,虽然这可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只要男人能成长为真正的男人,那便是值得,诚如阿飞最后的醒悟和解脱,林仙儿对于他就如磨剑石一般,让他最终锋芒出鞘。

他精赤着上身走了出去,走入雨中。

雨很冷。

可是雨很干净。

他终于甩脱了林仙儿,甩脱了他心灵上的枷锁,就好像甩脱了那件早已陈旧破烂的衣服。

古龙

古龙通过展现林仙儿这样一位极端人物,表达着自己对人性、对情感的见解和感悟,尽管其中略显刻薄和有较强的说教意味,但这毕竟是小说中人物和古龙自己从苦痛经历里得到的经验,对于读者来说也是一段宝贵的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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