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盲人"标签,成为一代歌王
2020年4月12日复活节晚,意大利男高音歌唱家安德烈·波切利独自走出米兰大教堂,在空旷的广场上唱起《奇异恩典》(Amazing Grace),为深陷新冠肺炎疫情的人们祈福。这位被誉为“世界第四大男高音”的盲人歌唱家,一生获得无数殊荣,却历经坎坷。

2012年4月12日复活节,波切利受邀在米兰大教堂演唱,向意大利和世界传递爱与希望。
音乐成为他的另一双眼
安德烈·波切利(Andrea Bocelli)的家坐落于意大利比萨大区拉亚蒂科小镇,父亲是葡萄园庄主,家境殷实。1958年9月22日,波切利作为第一个孩子顺利出生,带给全家人极大的喜悦。然而,日夜不断的啼哭声打破了这份短暂的幸福,他被诊断患有先天性青光眼,接近失明。

实际上,早在波切利母亲怀孕期间,医生就检测出孩子或将残疾,建议流产,但父母希望能让孩子看看这个世界,坚持将他生下。仅6个月大时,波切利就接受了人生第一次手术。此后几年,父母带着他四处求医也并未好转,他的童年几乎都在医院度过。
住院期间,小波切利总会被眼痛折磨得哭闹不止。一次,细心的母亲发现他突然安静下来,隔着墙壁听悠扬的古典乐。母亲带着他冒昧敲了隔壁病房的门,那位同样患眼疾的病友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之后的日子里,波切利偶尔会去隔壁坐坐,享受音乐带来的安宁。

小波切利与母亲
波切利天性活泼,眼疾也挡不住他的顽皮。他爱在仓库转动打谷机的滑轮,幻想机器工作的样子,数不清的铁锹、锄头等工具都成了玩具,满足他源源不断的好奇心。他还常带着一群孩子捣蛋,惹得家人邻居既担心这些危险行为会伤害他的眼睛,又无奈不知如何管住他躁动的心。

波切利小时候是个熊孩子,爬电线杆、摆弄各种器械是常有的事情。
小波切利只有待在叔叔家时才表现得乖巧懂事。叔叔是退役军人,家里有些拆掉雷管的旧迫击炮弹、保留完好的野猪皮地毯等稀奇玩意,常让波切利玩得入迷。叔叔还一边播放唱片,一边给他讲歌唱家的故事和自己亲历的战争往事。或许是故事听得入迷,又或许受到音乐天赋的指引,7岁时,波切利已能认出许多著名歌唱家的声音和名字,并试着模仿他们,成为一名歌剧演唱者的梦想渐渐在小波切利心中萌芽。
波切利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时,从小上寄宿学校的父亲并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也体验远离家庭的经历,但为了让儿子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学会读书写字,勇敢面对人生,左思右想决定将他送入一所专门针对盲童开设的寄宿学校。学校生活丰富而具有挑战性,数学、历史和地理成为小波切利最爱的学科,他在那里学习《圣经》、盲文,去远足感受大自然,期待着与家人的下一次见面⋯⋯不过最令全家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第一次公开独唱。
平日里,波切利的声音在合唱排练中已引起老师和同学的注意。在一次期末晚会中,波切利首次登上舞台。没有伴奏,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多么辉煌,灿烂的阳光⋯⋯”他唱出著名歌曲《我的太阳》的第一句,当他再次吸气,突然发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随着高音渐进至结尾的长音,他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收获了人生第一次喝彩。
在家人的鼓励下,波切利经常在亲戚朋友面前表演,为新婚夫妇演唱《圣母颂》⋯⋯在拉亚蒂科,几乎所有人都听过他的声音,并深深触动。唱歌的念头在波切利心中渐渐扎下了根,成为他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件事。他在日记中写道:“音乐对于我是一种需求,如同爱;音乐对于我,更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命运,如同死亡。”
开明的父母还为他请来专业音乐老师学习乐器,日子就这样在平淡温馨中一天天过去。然而,快乐时光并未持续太久就迎来永久的黑暗。12岁那年,在一场足球比赛中,波切利代替生病的守门员上场。比赛焦灼地进行到1:1时,对方中锋一脚射门正中他的右眼,那是他唯一能看到光线和颜色的眼睛,医生和父母用尽全力也没能挽回他的视力。失去光明之初,波切利用了整整一小时哭尽所有惶恐无措的眼泪,用足足一周来习惯生活的改变。他回忆那段时光,“我决定要对生活保持积极和乐观,找到探索生活的方式。”
14岁那年,波切利放弃进入盲人学校,而选择了一所普通中学。他希望能尽快学会独立生活,像正常人一样选择自己的生活和梦想。也是那一年,他在家人的支持和鼓励下参加了人生第一场歌唱比赛,以一首《我的太阳》赢得了冠军。

年少的波切利参加歌唱比赛
音乐成为点亮波切利黑暗人生中的一束光,或许人们以为音乐天才的故事接下来会是考入音乐学院并取得瞩目成就。然而1980年,波切利进入比萨大学学习法律,成为一名律师是家人尤其是父亲对他的期望。在老师阿莫斯·马泰拉奇(Amos Martellacci)的帮助下,波切利一路拿下法学博士学位。为感谢恩师,波切利后来给自己长子取名阿莫斯·波切利。
童年梦想仿佛越来越遥远,热爱音乐的火苗却从未熄灭。大学期间,他每晚在酒吧弹钢琴,随心唱歌,也赚点生活费。那时的波切利开始演唱和创作流行音乐。尽管他的声音条件不错,但缺乏专业指导,他演唱流行音乐没有辨识度,更没有多少人相信他能成为歌剧演唱家,毕竟一位盲人,看不见舞台、指挥和交响乐团,该如何完成一场歌剧表演?
在黑暗中学会沉默
毕业后的波切利做了一年法律工作,故事到这里,似乎一个音乐天才即将泯然众人矣。
机缘巧合下,波切利有幸师从儿时的偶像弗朗哥·科雷利(Franco Corelli),开始真正走上音乐道路,那一年他已30岁。经过系统、专业的指导和训练,波切利逐渐找到科学的演唱方法,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成熟、饱满。
1992年,波切利的音乐生涯出现戏剧性转折。意大利摇滚乐巨星祖凯罗·福尔纳恰里(Zucchero Fornaciari)写了一首二重唱,准备与帕瓦罗蒂合作。偶然间,他听到波切利的声音,感慨其“有美感、情感和灵感”,并邀请波切利来试唱。帕瓦罗蒂听到试唱带后,甚至问祖凯罗:“你为什么还需要我?我认为波切利非常适合这首歌。”在帕瓦罗蒂的建议下,波切利代替他加入祖凯罗的世界巡演。

波切利与帕瓦罗蒂(左)同台演出
1993年5月31日,波切利登上了祖凯罗的世界巡演舞台。流行乐和古典乐的结合吸引着观众,他演唱的普契尼歌剧《图兰朵》中的《今夜无人入睡》赢来热烈掌声,人们开始注意到巨星身边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歌者。
接下来的几年,各大歌唱比赛频繁出现波切利的身影。1994年2月,他以《宁静的夜海》获得意大利“圣雷莫音乐节”大奖,并发行首张同名唱片,第一次赢得金唱片奖。此后,波切利的唱片一经发行就位列畅销榜单。1996年,波切利在德国拳王亨利·马斯克的告别赛上与英国歌唱家莎拉·布莱曼合唱《告别时刻》(Time to Say Goodbye),更让他一举成名。这首单曲蝉联德国流行音乐单曲榜单14周冠军,在全世界卖出300万张。

波切利与莎拉·布莱曼演唱《告别时刻》,让他一举成名。
波切利的歌唱事业开始飞速发展。1998年在撒丁岛的卡利亚里歌剧院,他成功塑造了普契尼歌剧《波西米亚人》(La Boheme)中诗人鲁道夫这一角色,并发行了他第一张歌剧专辑《咏叹调》(Aria),圆了儿时的梦。此后他在世界各地录制唱片、表演流行音乐和歌剧,名声逐渐响彻国际。
大器晚成的波切利以一年一张的速度推出古典唱片专辑,在全球热卖专辑超过7000万张,成为历史上唱片最畅销的古典歌手之一。当年,父亲曾鼓励他,“如果你看不到世界,就让世界看到你”,他做到了。
波切利有着自然的卷发,蓄着胡须,表演风格沉静安宁,业界给予高度赞誉。帕瓦罗蒂曾表示男高音中最欣赏的就是安德烈·波切利和罗伯特·阿兰尼亚,波切利还受邀在帕瓦罗蒂的婚礼和葬礼上演唱。享有“天籁之音”的加拿大著名女歌手席琳·迪翁感叹,“如果上帝会歌唱,那么他的歌声应该像安德烈·波切利那样。”
他成功将歌剧唱腔融入流行音乐,超越古典与流行的独特流派折服了世界观众,却也引来不少批评之声。《纽约时报》的伯纳德·霍兰德评价波切利“语气不均、缺乏技巧”,更有歌剧评论家认为他达不到歌剧演员的专业水准。

2012年,英国女王在皇家综艺表演100周年庆典上接见了波切利。
诚然,波切利天生腔体小,音量不够浑厚,也未经历歌剧演员在剧院的千锤百炼,幸运的是他生在了好时代,扩音设备和唱片产业的发展足以将他的声音传至全世界。即便如此,无论是专业技巧还是对作品的诠释,波切利都足以称得上杰出。他可以在一个长句中不换气变音,能在横跨3个八度的音域游弋自如,改变声音的强弱变化。波切利干净迷人的气质和细腻磁性的嗓音总能让观众安静下来,沉浸在他营造的幻梦空间,并且引领更多人关注古典乐,用全新的方式展现流行与古典结合的魅力。这一切都离不开他过人的天赋和持之以恒的努力。
波切利的导师曾教导他,“歌唱家在表演前必须保持沉默。寂静之乐会引导你的内心,将你的发现通过美妙的声音传递出来。”波切利失去了光明,但他学会在黑暗中用心体验寂寞,训练自己的感官,感受微妙的变化,以增加对生命的理解。
面对质疑和批评,波切利淡然于心,他不喜欢称自己为跨界歌唱家,他相信音乐是为了表达语言无法传达的东西,歌声传递出的强烈情感直达人心,而非音乐的形式。“爱是世间万物的核心⋯⋯我唱的每一个音符都有爱的成分。”波切利的音乐魅力不只流于表面。
家庭是他坚强的后盾
波切利从小热爱运动。自7岁时家人送了他一匹马,马就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陪伴。那时,他总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不佩戴马鞍就骑马飞奔。不过波切利逐渐学会控制和保护自己的身体,体育运动让他从小深谙责任的意义。直到今天,他还常常骑马散心。“马对我来说意味着自由。它们是与大自然直接接触的完美伴侣。我欣赏它们的才智、运动能力、表达爱意的能力,以及了解骑手情绪的能力。”

波切利热衷各种运动,骑马是从小至今的爱好。
尽管失明,“熊孩子”波切利从未给自己设限。小小年纪,他就和海滩救生员学习游泳,哪怕年过半百,轮滑、滑雪、帆板等“危险”运动都尝了个遍。这股勇敢的韧劲儿早早印刻在波切利的骨子里,也支撑着他漫长的音乐追梦之旅。
波切利是个虔诚的天主教信徒,信仰更将坚定的品格注入他的灵魂。在那个盲人大多只做按摩师、话务员的时代,他硬是听从自己的内心,不仅演唱了梦寐以求的歌剧,还站上音乐舞台之巅。在他看来,“人生的秘诀就在于永远不要丧失自信,然后听从主的指引。”
当然,还少不了家人的支持。波切利家族十分注重家庭纽带,比如,以字母“A”开头给长子取名成为世代延续的传统。波切利从小参加音乐比赛时,身旁总少不了一大家子亲友团加油鼓劲。尽管父亲不喜欢歌剧,但仍以儿子为傲,“他总想让我了解这个世界,一个没有文化的歌手犹如一个空壳。”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波切利感激父母给予他的爱与关怀,并将之传递给自己的子女。

波切利与弟弟(右)自小关系亲密,一路相伴。两人共同继承了家族葡萄酒事业。

波切利一家其乐融融,相处融洽。
波切利与前妻艾瑞卡·岑扎蒂(Enrica Cenzatti)育有2个儿子,都继承了他的音乐天赋。长子阿莫斯拥有钢琴专业学位,现从事工程工作;小儿子马泰奥在卢卡音乐学院学习歌剧表演,也是男高音,兄弟俩还多次与父亲同台表演。波切利与现任妻子维罗妮卡·贝尔蒂(Veronica Berti)有一个女儿,女儿弗吉尼亚在他54岁时才出生,父女俩常常像朋友一样相处玩闹。

波切利与小儿子马泰奥(左)同台演唱
两任妻子都因音乐与波切利结缘。前妻艾瑞卡17岁在酒吧初次听到波切利的琴声便一见倾心,无奈他成名后两人聚少离多而和平分手。现任妻子如今是波切利的经纪人,更似他的灵魂伴侣。两人相差25岁,却十分恩爱,常在一起讨论音乐。在他心中,“维罗妮卡是我的伴侣,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爱人⋯⋯我可以说我很幸运,不仅能与我爱的女人分享生活,还可以分享我的职业。”或许前一段婚姻不顺意,波切利懂得陪伴对于维系家庭情感的重要性,他在子女的成长路上也担起父亲的责任,尊重他们的人生选择并给予足够的信任、支持和陪伴。

2010年3月2日,波切利与妻子参加好莱坞星光大道明星仪式,他被授予了一颗星。
波切利和家人还致力于慈善事业,用歌声和爱传递温暖。2011年,他与家人成立了安德烈·波切利基金会,帮助陷于贫困、失学、疾病、歧视等困境中的群体,支持本国和世界性的扶助计划。随着新冠肺炎席卷意大利,波切利和家人全都被感染,但他和妻子一直积极努力帮助医疗界。2020年3月13日,夫妻俩以基金会的名义发起“来资助我”(GoFundMe)活动,为卡梅里诺一家医院新增4台呼吸机和30张病床,并紧急募集15万欧元(约合人民币117万元)为各医院送去治疗设备和防护物资。3月底完全康复后,夫妻俩还去医院捐血,协助将抗体研发成疫苗的工作,“能有机会捐血找到对抗病毒的解药,我立刻答应说好,这是我能尽的一份小小心力。”
1998年,波切利入选《人物》杂志年度“最美50人”榜单。这个被“上帝亲吻过嗓子”的男人,从未抱怨命运的不公,他用温文尔雅的气质和充满爱意的歌声唱出世间纯粹的美好。正如他在失明后对母亲所说,“我能看见一切我想看见的东西”,只因有爱在心间流淌。

本文选自2020年7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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