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也是亲爸

2008年6月岳父走了，享年82岁。一晃13年过去了，每每想起，我的眼睛里总还是情不自禁地泛着泪花。一个男人，这一辈子有两个身份，儿子和父亲；同时也有两个“父亲”，一个是亲生父亲，另一个就是岳父。亲生父亲是把我生养大我的那个人，而岳父则是娶了媳妇以后才有的那个爸。在我看来，岳父和亲生父亲一样是我最亲的人。岳父含辛茹苦把自己的女儿养大，放心地交到女婿的手里，在我的生命里具有和亲生父亲同样的恩和情。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无论哪个岳父，都会把自己的女婿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来对待。

一、人的相遇都是一种缘分，冥冥中和岳父就应该是一家人。和岳父相识是在“自卫反击”期间（1981年），那时我从边防一线连队调到师侦察科技侦队，正在被恋爱四年的女友所反水弃义的暗无天日、度时如年的煎熬时刻。

岳父祖籍是海南省的，也是一位军佬爷，先是国民党老兵，曾随部队去了台湾又返大陆投诚解放军后辗转到中越边境下地方，分配进入一个建筑公司做起木工师傅。这时候的岳父才而立之年。年轻精干。所以就在边境的一个村子娶妻定居。而我当时正是“失恋”状态，心情很低落，晚上下班后无聊倦旅，便陪战友出营房去放风、消磨时光。正巧战友的女朋友有一个发小闺蜜，也久不久过来打牌、玩游戏的。就这样慢慢地天赐良缘巧合，水到渠成，花熟蒂落，顺理成章。

妻子便带着我去见她父亲，从此，我每次过去都会先找岳父聊聊。再后来就是岳父经常主动邀请我周末、节假日一定进城与他们一家欢聚。这样 一来二往，我就与岳父大人成为无话不谈的忘年交“知己”。那个时候我都会喊一声“高温叔”，虽和亲叔叔称呼没什么区别，可在我内心深处，家里父亲关系最好的几位叔叔，包括老爸的弟弟里面，岳父却是我最熟悉、敬佩、话题最投缘的人。

我来自深山瑶寨，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父爱。属于有母没父的“孤儿”成长单亲家庭。虽然后来有了继父，但总感觉缺乏点什么。加上老家距离城镇比较远，从小到大，吃喝全靠生产队争工分多少分配粮食，又赶上三年自然灾害，生活条件可想而知。当时供销社副食品供应也很奇缺，很多还要靠票才能供给。自我记事起，就没有吃过饱餐一顿。说来也许真的没人相信，但我的生活就是这样饥一餐饿一餐地过来。记得有一个晚上，母亲煮好野菜准备充饥时，家里却没了盐巴，于是母亲便叫我带上一个匙勺出门到二里外的一家壮族老人家里去借盐急用，等到下一街日再想办法还。尽管母亲会想一些办法弄点吃的给我们五兄弟姐妹，那时候一分钱是来之不易的，但用什么办法攒钱我不得而知。多是上高山挖掘草药、野薯类的拿到圩日去换取。

我曾经与妻子相识相恋的五年时间里，岳父没少给予我的支持帮助。记得母亲从老家山区外县来边防部队看望我，岳父跑上跑下，为母亲腾房、置办家具。我母亲爱喝酒、抽烟，岳父自然会给母亲热情款待，热壶从供销社买来的散酒，随母亲当开水饮用。因为母亲来自山村，身无分文，岳父就主动给母亲零花钱出街买东西，并还常常为母亲买来长长叶子的土烟。从1981年至2003年母亲去世前的22年漫长时间里，岳父每年都买来二十斤土烟寄到母亲手里享用。

在我看来母亲特别感激岳父，有事没事都会让我代她多谢岳父，问候岳父，岳父也牵挂着母亲的身心健康，也常常问我该给母亲买什么样的越南土特产品寄回？每次我与岳父在一起，岳父总是对我关爱有加，有好菜总是储存冰籍留到周末等着我从边防团回来后再共享。待我胜过他的儿子。给我留下了感动、感激的深刻印象。

岳父育有二子两女，家庭负担很重。我妻子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七十年代初，大哥长大成人了，岳父给安排在县公路局道班，后来成了在编工人。我妻子因上山下乡知青表现出色，通过组织推荐去卫生学校读书毕业分配到乡镇卫生院工作。妹妹招入县人民医院药房。老四虽勤快，可却没上几天学，岳父干脆出资让最小的弟弟学本领开汽车。后来由于车技熟能生巧，胜利调入水电局，成为一名优秀的正式在编职工。

别人说岳父重女轻男，老人家对女儿特别关爱这倒是真的，疼孩子不会分男女。在我眼里，只要闺女有要求他都会满口答应，疼闺女会多一点。我妻子长得像极了我岳父，不认识她的人见了她都会问一句认识“洪师傅”吗？我夫人会莞尔一笑道，那是我爸爸。来人会说，我猜就是。有人还说我夫人不仅随了岳父的长相，就连性格也随了岳父，并且还懂得捣鼓木工桌椅板凳类的修修补补呢。

岳父脾气好，性格柔，属于外强内柔软的那种刀卫嘴豆腐心类型的。他从来不会对孩子大声呵斥，说话有点慢声细语，温柔有加。尽管这样，但岳父的儿子们见了他，却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遛边走。岳父勤快，家里的活什么也拿得起放得下，每天都会早早起床，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那时候能有人在县里上班的家庭，虽然家里缺劳动力，毕竟是挣工资的人，在山村里，别人也会另眼相看。应该说岳父在他娘家人及村里父老乡亲人缘特别好，很多人有事都会有求于岳父。岳父和蔼真诚，不管是乡亲们谁有事上县城找到他，他都会尽最大努力帮忙解决，遇到吃饭时还会留人家吃餐饭什么的，总是让人宾至如归的感觉。在老家，乡亲们也对他特别信赖，提到岳父的大名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我岳母又是一位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不善言辞，比我岳父年小六岁，养这么多孩子也够辛苦了一辈子。岳父对岳母特别关爱，遇事有商有量（不加保留）尊重我岳母。老两口恩爱半辈子，没有争吵，没有埋怨，相扶半生。遗憾的是，也许岳母因劳累过度，中年患了癌症，不幸早早撤手人寰。岳父一生在建筑系统。那时候的建筑公司是县里最吃得香的单位，县乡镇所建筑的工程几乎都是他们去做。岳父一个人就可以负责全公司所有的门窗木工活，一直到离休。

二、 岳父的一生，用“不容易”来形容最恰当。他们那个年代的人，都是经过了艰苦的生活环境，也正是这种环境铸就了他不屈不挠的性格。单凭着一股贫穷不移志、困难不低头的精神，挑起了整个大家庭的重担。尽管他从小就被国民党征兵拉夫，不得不背井离乡，不能尽孝赡养父母，照顾全家，但他敬畏祖先，疼爱兄弟的亲情却感天动地泣神灵。岳父在他兄弟仨中排行第二，上有一个哥哥，下有一个弟弟。哥哥弟弟的事他都视为自己的事，有求必应。岳父的大哥及小弟早年生活也不是很好，四、五个孩子，一家七、八口人衣食住行，也是常常收不抵出。岳父都会想尽一切办法不断地接济大哥、小弟两家子。这中间他遇到了多少困难，吃了多少苦头，饿了多少肚子，流了多少眼泪，恐怕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我只听说，生活的重担没有把他压垮，而是让他更加成熟，克服一个个困难，度过了曾经险恶的时光。直到今天，岳父弟弟的小侄女还经常说，我这辈子都不能忘了我二伯，是他让我改变了命运。原来那年供销社招工，我丈夫也可以去，岳父说还有机会，你哥岁数比你大，让他先去。就这样，岳父宁愿让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也要把弟弟家的孩子优先安排好。

乡亲们见了岳父那股亲热劲不能用热情来形容，就像一家人一样。在岳父眼里，乡亲们一样也是亲人。

三、 谈婚论嫁是每个父亲对儿女最关心的大事。尤其是对女儿更是操作了心。后来听说岳父首次见面早就看上了我，选我做他女婿。因为在我的前面，也有几个军官来找过他大女儿，都一一被他婉言谢绝了。不是借口说自己不喜欢军人为女婿，就是说女儿还年轻不成熟，再等等……可以这么说，也许岳父是见我心地善良、又对他老人家毕恭毕敬，话又投机，岳父就默认让我与他女儿交往了。这在那个年代应该算比较大胆的主动行为，我想这里面得有多少信任啊？是岳父的信任。

我每次从部队回县城，岳父都是兴高采烈地亲自为我下厨做我喜欢吃的菜肴。入桌时都是和我一起吃饭，并不停地为我挟菜，吩嘱我多吃点。那温暖、那神情、那疼爱，至今仍历历在目，忘不了。有句俗话，丈母娘疼女婿别有用心，我想天下的岳父也都一样吧。可是我的岳父绝对不同于别人的岳父，因为他也是来自军营，其感情要比一般人深厚得多。后来我和夫人结婚有了女儿。我和岳父家算是亲上加亲。夫人随军从乡镇卫生院上调至县医院，我也从边防一线连队调入师部侦察机关，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可以一起把酒言欢。虽然我们俩都是滴酒不沾，可是我们翁婿之间还是有很多聊不完的话题。

1985年底，我从边防部队调入军分区的时候，岳父找了辆货车装载我的家具运回的。转业下地方买的第一套商品房，钱不够，岳父想办法给我夫妻解决。在我心里，就算是岳父疼她闺女，不也是对女婿的疼爱吗？！过年去岳父家拜年，招待女婿的隆重程度就像一场外宾来访，岳父会组织大舅、小舅及小女儿作陪。对此，我常想，如果女婿和岳父的亲生子女相比，还享有更加优越的待遇，那就是岳父会考虑我做女婿的感受，岳父总会把我当成“座上宾”。所以我说岳父和我的亲生父亲一样伟大。

四、人的生命是宝贵的，但也是最脆弱的。那年，岳父早上起来刷牙洗脸时，突然感觉头晕目眩摔倒，他知道自己血压高，吃了点药就没引起太大的重视。没过几天又摔倒地了，这一次他再也没爬起来，去了医院诊断为大腿骨断裂。突如其来的病痛让人猝不及防，住院期间，我夫妻俩各自请假过医院陪护照顾他了一段时间。当岳父稍微好转后，我就离开回家。

在岳父病重住院期间，全家兄妹四人都守在病床前，悉心照料。最值得一说的是大嫂子（大舅的媳妇）一天也不肯离开，夜以继日地，不厌其烦，天天为岳父（家公）擦身喂药，照顾得无微不至。在医院，周围不是心脑血管疾病，就是风湿骨痛行动不便的患者。有的基本好了能出院，有的差不多转院了，还有的无声无息地走了。这种病对于不懂医学的我来讲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结局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小妹和哥哥弟弟们商量转去省级大医院。经过医院一段时间的治疗，最终也没能挽救住岳父的生命，老人家还是宁愿英勇赴死，也不愿再受病痛的折磨，自己趁家人都上班，悄悄地拨出氧气鼻管，安详地“就义”了。

父母在，我就永远是孩子。当我遇到困难和挫折，会不由自主地到父母那里去寻求安慰，寻找关爱，然后再带着从父母那里吸取到的勇气和信心去面对外面的一切。父母的爱就是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温暖宝藏。当父母走了，我立即一瞬间成熟起来了。因为从此没有了父母，一切都靠自己。

岳父走了，我在想，老人家把我夫人一天天带大，又亲手把他的女儿交给我，那种爱恋虽不舍却又是无奈。岳父为了自己的女儿，拼命地疼我这个做女婿的外姓人，还会和亲生父亲一起照顾我的“小家”，我内心的痛不比他的亲生儿女少。

岳父和父亲一样，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是父亲的儿子，又是岳父的“半个儿”。岳父，您也是女婿我的亲生父亲啊！

春天来了，树上冒出了嫩芽，岳父离开我整整13年了，他留给我的，不仅仅是亲情，还有他教我如何为人处世。我似乎又读懂了我的岳父，我要像他那样保持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纯朴情，一种不被尘埃沾污的舔犊情，一种令我终身崇敬并效仿的真挚感亲情！

尽管在我老家，风俗里岳父母虽不能以父母相称。写罢此文，我已经泪流满面，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一次次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涌现在眼前。可我一定要打破习俗，叫岳父一声“爸爸”！愿您老人家在那边一切都安好！我生命中，一段幸运的遇见，我的岳父洪高温——也是我的亲爸啊！

2021.12.2.作于华尔街工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