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胡适口述自传，唐德刚抬杠真有料

这一周多重读了《胡适口述自传》，感受很深的来自唐德刚在胡适口述之外所做的大量诠注。

唐德刚跳出了胡适这个当事人的视角，以不同的时代为考量，结合更广阔的政zhi、社会、经济、人文因素，对胡适的很多看法发表了不同见解，是本书的精华所在。

书中，唐德刚没少和胡适“抬杠”，这里摘取两个读来好笑的例子：

1⃣️大学怎么选专业

关于在美国求学，从书中大量注释可以看出，胡适作为当年国内士大夫精英，到美国康奈尔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读书，见到的也是美国中产精英的生活，多少有以偏概全之嫌，他的体会，和唐德刚深入美国三十年之后的看法，是有很多出入的。

比如大学怎么选专业，胡适口述道：青年学生选科要凭自己的兴趣和禀赋，不管社会流行与需求。唐德刚在注释里说：“胡先生所要教的是一些将来和他一样‘有成就’的学人专家；笔者要教的则是一些和我一样‘没有成就’但却又个‘正当职业’的普通人。”所以，唐德刚会建议留学生选专业要考虑社会和市场的需求。

唐德刚的诠注中还有一段关于生活费的讲述，也颇能表现人在各自立场和环境下的不同：

我后来听到适之先生说，他在1921年，每月八十元的生活费被扣掉十五元而大哭其穷之时，我不觉学着一句四川向他老人家说：“胡老师，你穷啥子啊！”可是我这句四川话，胡老师一直未听懂，因为他未到过四川，也没有害过肺病或疟疾，更没有在美国上过“山”啊！

“庚款留学生是近七十年来我国建国的栋梁之才。但是这些栋梁和一般中国老百姓距离多远啊！”

2⃣️ 白话文教育实验

胡适在1916年开始推行白话文作为教育工具，唐德刚在六十年后说，他本人就是胡先生称许的当年在“新学制”之下受教育的“小学生”之一。因为在乡下，他上不了十里之外的公立小学，就留在家里的私塾上学，从“床前明月光”一直背到“若稽古帝尧”，《左传选粹》到《史记菁华录》也能整本背下来，后来也读《通鉴》、《文选》这样的大部头。

到了十二岁，插入一所小学，用的是新学制国语教科书，一堂国语课，学的诗竟是这样的：

喔喔喔，白月照黑屋……

喔喔喔，只听富人笑，哪闻穷人哭……

喔喔喔……

喔喔喔……

初小一年级的诗是这样的：

丁当丁，上午8点钟——了！

我们上学去。

丁当丁，下午3点钟——了！

我们放学回。

小学毕业进了初中，学的俄国诗，翻译过来大概是这样：

时光老人，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无必要，莫奔跑……

唐德刚认为：十二三岁的时候，实是本能上记忆力最强的时期，真是所谓出口成诵。要一个受教育的青年能接受一点中、西文学和文化遗产，这个时候实在是他们的黄金时代——尤其是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学习与研读。这个黄金时代一过去，便再也学不好了。这时候，给“喔喔喔”或“丁当丁”去了，岂不是太可惜了？

胡适认为古文是“死文字”，显然，这种看法带了很多当时革新而求全盘颠覆的色彩。唐德刚当然是不赞成的。

所以，唐德刚在诠注里说：当时以白话文为中小学“教育工具”这一点——其建设性和破坏性究竟孰轻孰重，还是让在这个运动影响最重的时期受中小学教育的过来人，来现身说法，因为他们是这场“教育实验”中的“实验豚鼠”，是祸是福，亲身感受，实为真切。

时间距离唐德刚写作这些文字，又过了五十年，我们当然都是白话革新的受益者，但一项教育实验之初，利与弊，投射到当时承受变化的个体，也真不是一路光明的。现在，我们不是又在强调要多学传统文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