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桥仙》中的江南舌尖乡愁
陆彦
【编者按】作家萧耳最新出版的长篇小说《鹊桥仙》追忆了运河边的大码头——江南古镇栖镇的纷纭往事,从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写到千禧年,青梅竹马的一小群人,先后走出栖镇,各经人事,多年以后,看似繁华不再的江南古镇,再次成为昔日发小们的人生舞台。茅盾文学奖获得者金宇澄这样评价:“给读者打开一幅精准的江南重彩图”。
栖镇的原型是萧耳的家乡,浙江杭州塘栖古镇。她生于运河边、长于运河边,在她的笔下,江南文明的底色就存在“栖镇”这样的江南古镇,如作家徐则臣所说,“《鹊桥仙》里的运河,是一条日常的运河、细节的运河、现实的运河,也是与人、情、意有机统一的运河”。在小说的字里行间,我们能够重温如今已经渐渐逝去的江南小镇上的传统生活。
在上海任记者多年,现定居杭州的作家陆彦,便对《鹊桥仙》中描写的江南美食,做了一番梳理。
萧耳/著;上海文艺出版社/2022-6
江南是什么样子呢?
之前虽然读过一些与江南有关的长篇小说,但可能是我读得不好,读完了还是对何为江南知之甚少。有缘认真地读了萧耳最新长篇小说《鹊桥仙》,就好像到江南走了一趟,小住了几天。“醉里吴音相媚好”,虽然距离第一次阅读已经过去了数月,这趟纸上江南之旅至今仍余味悠长。
为什么题名“鹊桥仙”?书中有一座桥,是小镇的中心地点,很多故事围绕着桥展开。当我们想象江南时,我们的眼前也许会出现一座高高的桥,桥下流水,桥旁边是白墙黑瓦的老房子。书中的“栖镇”,就是这样的一座江南小镇。
栖镇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小镇 本文插图均为出版社提供
而书中对江南物产的精妙刻画,也让我们走进了真实的,具有怀旧气息的江南小镇生活。这里美丽富饶,物产丰富,物产有丝绸、珍珠、细麻;菜肴有酱油蹄髈、粢毛肉圆、白斩鸡、板鸭、细沙羊尾、烂糊鳝丝、清汤鱼圆;点心有鲜美的荠菜馄饨、虾腰面、茶叶蛋、亭趾月饼、白糖镬糍汤;水果有枇杷、杨梅、青梅、桑葚、甘蔗、荸荠;饮料有酸梅汤,是一个滋养人的好地方。
栖镇人最骄傲的,是老底子的曾为“江南十大名镇”之首,大运河上繁华的大码头
粢毛肉圆
“他看美枝做粢毛肉圆,鲜肉剁碎,淘好糯米,用温水浸泡三小时,捞出沥干,再将四比一的瘦肉和肥肉剁成肉茸,掺上辅料葱、姜末、黄酒、盐,加少许水,与一半的糯米拌匀,看美枝再用手搓成乒乓大小的圆子,一个个放进盛有糯米的筛子里滚动,肉圆子的表面就均匀地沾上了糯米,再放入蒸笼里蒸。”
粢毛肉圆 资料图
粢毛肉圆是最能勾起乡愁的美食之一。从前过年过节婚嫁喜事,“粢毛肉圆”是江南小镇“十碗头”之压轴菜。国内许多地方都有肉圆,但只有江南才先用糯米混肉糜以求去其油腻,再放到蒸笼里蒸以求达到清淡美味营养兼具,只有富庶的江南才如此讲究。
白糖镬糍汤
镬糍是用柴火灶搨的薄薄一层糯米饭锅巴。吃的时候用开水泡,加白糖。
“他们一起坐在一张长条凳上,吃一碗白糖镬糍汤。他说,大概放了两勺糖,有点甜。她说,还是甜一点好吃呀。”
糯米镬糍 资料图
糯米镬糍是江南冬季特有的传统美味。用柴火灶搨糯米饭,形成的那一层极薄极脆极酥的锅巴,就是镬糍。一碗镬糍,舀上两大勺白糖,慢慢加入热水,原本酥脆的镬糍很快变成了绵软的甜汤。冬季喝一碗暖身又养胃。
梅雨季、青梅、酸梅汤
“戴言礼记得在栖镇待了大半辈子,从他童年时开始,每一两年冗长的梅雨季节,镇上就会有一件悲伤的事情,有小孩子溺水而亡的,有屋里或者厂里漏电触电死的,有正常人变成精神病的。他记得从前镇上有名的范小姐,就是在一个很长的梅雨季之后变成精神病人的。”
梅雨季节几乎成了江南特有的季节,连被子摸上去几乎就是湿漉漉的——其实它是干的。“黄梅时节家家雨”,“纱窗几阵黄梅雨”。江南是水乡,而梅雨季节加重了江南的阴性气质。
湿漉漉的江南小镇
梅雨季节也是江南梅子的成熟季节。
“梅花花落结子,分青梅、花梅两种。青梅花纯白,果实纯绿,俗称家梅。花梅花白,带点微红,果实绿中带红,俗称野梅。”
“这种青梅,要用很多糖腌过才不酸,要么浸白酒,那酒劲道很大的。”
“街上看到有卖青梅的老太太,一小盅里有三颗,很大的,五分钱。”
“那时候工人还吃香,每天早班船去,晚班船回。说到武林头丝厂,总是热闹又有趣,夏天时常用热水瓶带回整瓶的酸梅汤,还有好吃的菱角和糖藕。”
酸梅汤的原料是乌梅、桂花、冰糖、蜜。《本草纲目》记载:“梅实采半黄者,以烟熏之为乌梅。”可见乌梅是由青梅制成的。
梅雨季、青梅、酸梅汤是江南特有的产物。梅雨季使得江南因为过于潮湿,而用烈酒浸泡的青梅饮则能够祛除潮湿。酸梅汤能除热送凉,安心止痛,甚至可以治咳嗽、霍乱、痢疾。酸梅汤甚至从江南传到了北方。乾隆帝爱饮酸梅汤,据说饭前饭后都喜欢喝。
黑炭杨梅
“刘凤娇洗好一篮子黑炭杨梅,摆到八仙桌上。”
周作人在《杨梅》中写道:“去乡久,对于乡味无甚留恋,唯独杨梅觉得无可替代……杨梅生食固佳,浸烧酒中一日,啖之亦自有风味,浸久则味在酒中,即普通所谓杨梅烧,乃是酒而非果矣。”杨梅是凝结了乡愁的水果。
风干荸荠、甘蔗、菱角
“一吃风干荸荠,好像才真正到家了。”
“一尝,就说吃不惯这种奇怪水果的泥土味。”
“靳天说,我让我妈煮点茶叶蛋,再带点甘蔗。”
荸荠、甘蔗和菱角都是中国水乡特有的水果,后汉书记载荸荠:“王莽末,南方饥谨,人庶群入野泽,掘壳茈而食。”
风干荸荠是江南特有的做法。鲁迅在上海生活期间,荸荠是冬季家中常备的甜食。萧红在《回忆鲁迅先生》中写道:“墙上拉着一条绳子或者是铁丝,就在那上边系了小提盒、铁丝笼之类。风干荸荠就盛在铁丝笼,扯着的那铁丝几乎被压断了在弯弯着。一推开藏书室的窗子,窗子外边还挂着一筐风干荸荠。‘吃吧,多得很,风干的,格外甜。’许先生说。”
风干荸荠
笔者在杭州过年时,也看到邻居用塑料丝网盛了满满一网洗干净的荸荠,挂在风中风干。另一位邻居用一个圆匾,码着一匾荸荠,放在门口风干。
周作人在《关于荸荠》一文中写道:“荸荠……英国叫作水栗子,日本叫作黑茨菇,虽有意义,却很有侉气,可以想见是不懂得吃这东西的。”
“荸荠自然最好是生吃,嫩的皮色黑中带红,漆器中有一种名叫荸荠红的颜色,正比得恰好,这种荸荠吃起来顶好,说它怎么甜并不见得,但自有特殊的质朴新鲜的味道,与浓厚的珍果正是别一路的。”
他又在《甘蔗荸荠》一文中写道:“我至今不稀罕苹果与梨,但对于小时候所吃的粗水果还觉得有点留恋,顶上不了台盘的黄菱肉,……我却是最感觉有味,因为那是代表土产品的,有如杜园瓜菜,所谓土膏露气尚未全失,比起远路来的异果自有另外的一种好处。”
责任编辑:钱成熙
校对:张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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