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这是神木人

这是一个重要的节点：神木跃进中国县域经济10强。能源价格助推是主因，不过值得我们关注的是，神木人在几十年经济崛起中起了什么作用？哪些符号才能更准确、完备地描述神木人？「上郡」采访了十多位与神木发展相关、洞悉神木人性格的人士，撰写此长文。本文8668字，精读完需18分钟。

到今年7月，就是神木撤县设市5周年了！5年时间，它在很多人心里的形象逐渐从一座县城蜕变为一座城市。

远溯那篇《陕北有煤海,质优易开采》的划时代的报道，也过去了38年了，似乎中国很少有一座城市的嬗变比神木更悬殊——短短几十年，完全翻新了城市形象与面貌。

去年“黑金”盛产之地榆林煤价飙高，一度超过2000多元/吨。能源经济巨大推动下，榆林GDP以罕见的32.9%名义增速首次突破5000亿元，首次进入全国城市TOP50。

榆林下辖的12个县（市、区）中神木市“成绩单”最为耀眼——2021年GDP实现1848.18亿元，占全榆林增量比重超40%。这张成绩单助推神木跃进全国县域经济TOP 10。

而且神木今年前5个月经济数据完全不逊色去年同期，在整个化石能源被重估、能源紧俏的大环境下，神木今年整年的经济总量极具想象空间。

这是神木发展至今重要的节点之一，当下的时点激发了我们更深层次的反思：考量一座城市不能只看经济数据，中国这些以能源为发展底色的城市，除了能源的“能量”还有什么？

在神木这样有庞大的能源经济托底和决定沉浮的城市一路走来，人的因素很容易被模糊。神木人在经济崛起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哪些符号才能更准确、完备地描述神木人？

如果你能与榆林每个区县的人有足够的相处就会发现，这12个县区人都有鲜明迥异的性格特征、优缺点和辨识度。

我记得一位文化学者说：“榆林南北县区的人有极为显见的分野，游牧文化 黄河文化 黄土文化、“小北京”古城文化交融，难怪这片并不大的土地如此多元各异。”

▶ 榆阳区人身上有少见的“城市人”“城里人”的气质，根绝了儿化音之后的“贵族口音”是城墙圈围下独有的淡然；▶ 吴堡“吴越文气”足，吴堡县张家山村走出张维迎和知名作家柳青两位业界大佬；▶ 子洲人在外的团结、强势——乃至整个南部县区的人头脑都比较灵活；▶ 横山人的果敢、硬气；▶ 绥德人相对其他县区的人知识面更宽阔，且口才绝佳，我所遇到的绥德马姓的朋友，其口才、其段子能力，几乎无人能敌……▶ 神木人呢？

如果“一言以蔽之”，用几个词总结，对神木人并不公平。它声名在外，既“为声名所累”，又多少“为声名所误”——不就是有钱吗？有煤，有钱，所以有钱人是神木人一个无法摆脱的简单粗暴的标签。

能源经济崛起的三四十年里，神木人的形象在急速变化，外在因素不断重新定义着神木人。像很多全世界很多有灿烂历史的大城市一样，神木在过去崛起的几十年间，也一直总结自己的精神内涵、精神长相，精神共识。

从2019年7月开始，神木就面向社会公开征集城市精神表述词和神木城市形象标识，据说光表述词就征集到5000余条。神木市委市政府主导下，似乎想让神木的对外形象凝练成几个词语，以昭示神木的文化基因。

▲ 神木城市形象标识“凤仪神木”

很罕见的是——确定的第一个神木城市精神表述词就是：忠勇。查询中国城市精神述语你会发现，很少有城市会把忠勇这个古义十足的表述确定为现代城市的精神，但神木人说，他们有这个底气，忠勇就是神木的精神风骨，神木人最深刻的性格。

历史积淀、传统文脉对一个区域人的性格影响巨大。神木是杨家将故里，以杨业为代表的英雄，保家卫国舍生取义，成为妇孺皆知的中国忠勇卫士的代表。更何况，神府红军前仆后继，三妯娌舍身跳崖……使得神木有了浴血忠贞的历史底色，时至当下，这种城市的底子一直塑造着神木人的性格。

神木市杨城保护建设工作领导小组一名负责人告诉我：“杨业手植五指柏就在那长着呢！这是神木人触手可及的精神见证，公元950年，杨业准备护送北漠王去山西太原，父亲麟州刺使杨宏信命他亲手植柏树一棵于此，喻意‘根留麟州，树在人安’。我们不能笼而统之概括所有神木人，但相较而下你会发现，这种精神在神木人身上极为明显。”

神木人直爽豪迈，与外地人相处，神木人能让人相信、接纳，因为神木人首先会不设防地相信和接纳外地人。

神木史上就是重要的军事要塞。唐宋时，这里一直是北方少数民族与中原王朝争夺的焦点，面对战争带来的动荡、死亡和饥饿，养成人们鼓劲壮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养成了他们忠勇善战又豪爽仗义。

神木人直性好爽，少有歪门邪念，好酒出了名。

神木自古就有饮酒唱酒曲的习俗，加之受黄土文化和草原游牧文化的影响，北宋范仲淹驻守边塞，曾留题“渔家傲 麟州秋辞”：“浊酒一杯家万里……”的吟唱，流传千古。麟州抗辽群体杨家将，更是把酒临风，壮怀激烈，谱写了一曲曲忠勇爱国的英雄壮歌。

革命战争年代，毛主席转战陕北时，曾赞扬身边工作的李智盛：“神木人能喝酒”。

其实，神木自古就有饮酒习俗，这是由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人文特色决定的。神木历来属大漠边关，气候寒冷，人们常常用酒来御寒。千百年一路下来，这些地缘文化慢慢幻化为神木的精神长相，神木人的集体性格。

神木人也够勇！《榆林地区志》记载，榆林“历来民风悍勇，重武轻文，传统体育历史悠久”，神府等北部六县受蒙古族影响，不仅善于骑射，尤其喜爱摔跤、舞枪弄棒。神木似乎更是如此，有清以来，陕西出了3名武状元，2人就在神木。

“提督军门府，状元及第家”说的是与林则徐、曾国藩多有交集的嘉庆二十四年己卯武科恩科第一甲第一名秦钟英。这位神木人官至贵州提督，曾督师拦击群匪，肃清边界，擒获匪首，闻名朝野。咸丰皇帝赞谕“鞠躬尽瘁，臣子之芳迹；赐恤报勤，国家之盛典”。

清嘉庆二十二年丁丑武科第一甲第一名武凤来也是神木人，据说，此人膂力过人，可以单手擎举碾石。道光皇帝阅览奏章，曾在“武凤来”三个字旁朱批：壮实。

似乎在今天，这些先贤的影响下，神木人也勇于往前冲，成为他们一以贯之性格特征和精神长相。

从1984年宣布发现煤海至今，神木对外最显见的印象就是“中国产煤第一县”，这无疑让这座城市声名在外。但同时这也是一把双刃剑，认为神木的崛起只靠煤炭单一增长，而忽略了背后神木人的创新。

经济学家白永秀曾告诉我：“你可以认真研究一下神木人，结论和外界给的印象很不一样，神木在很多创新创造领域体现出的‘敢为天下先’，值得好好探讨。”

本世纪第一个10年，神木经济迎来前所未有的腾飞，整个财政盘子变好，但有钱的终究是少数人，如何让城市发展的红利惠及普通神木人，尤其是中低收入者？

你大概能猜得出，我要说的是神木先后推出的全民免费医疗、免费教育、养老慈善等破天荒的举动。要知道这些举动在中国最发达的地区也不敢试水，但神木人敢先行先试，走在了全国前列。

一位当时榆林主要官员退休后告诉我：“神木这些创新举动今天看来都是赞誉，但当年决策冒很大风险，全国比你有钱的城市多的是，哪个城市都没这么做过，神木敢。一旦失败，重大的经济风险和政治风险都是要有人承担的，但他们确实扛住了。”

时至今日，创新已经成为所有行业的共识，但创新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伴随着失败。宽松的容错机制和环境，有人承担结果才是创新的土壤。这个土壤需要神木整个城市的氛围和性格底子，才能种植创新的种子。

很多神木人很清楚，经济数据狂飙，市场狂热，掩盖不了神木乃至整个陕北煤炭领域发展的短板。尤其在“高质量发展”与“双碳”背景下，这种短板越明显了，其中最关键的就是科技创新和人才问题。我记得神木“十四五”规划也指出，科技创新和人才资源不足是最大瓶颈。

我记得，2020年西安工业大学创新创业研究所对神木实地调研后，系统总结了神木的发展短板。交通不便是神木的先天不足。神木位于陕西最北部，地理位置偏僻，至今没有一条高铁穿境，出行是神木人最头疼的问题之一！举个例子：

从上海去神木，要么坐3小时飞机到鄂尔多斯，再坐大巴；要么坐3小时飞机到西安，再坐10小时K8204列火车，或者从西安开7、8小时的车过去，大半天时间都耗在路上。说实话，这时间都能从上海飞到法国了。如此时间成本，是对人才引进极为不利。

神木在这方面，创新性地走在了陕北甚至陕西前面，其中颇为值得关注的是，神木提出的具有试水意义的举措：“飞地经济”。

神木在西安浐灞落地了“飞地经济科技园”，形成企业注册在神木、研发实务在西安，创业创新资源异地服务神木的新模式。这种模式让人才可以直接服务神木，但不用劳途周折来到神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科技创新和人才资源不足的困境。

神木治沙英雄张应龙曾说，神木在治沙领域的创新，是新时期创新不可或缺的体现。

我们知道，1949年前后，整个榆林是全世界水土流失和受沙漠化侵害最严重的地区，没有之一。解放之后的第二个周，榆林就启动了治沙，此后70多年，榆林涌现出石光银、牛玉琴等诸多“治沙英雄”，蜚声中外。

神木地接毛乌素沙漠，治沙压力不亚于靖边和榆阳区。

张应龙在神木毛乌素沙地最大的一块无人区承包了42.8万亩荒沙地——这时已经是2003年，他不可能再只用自己的苦力和“人定胜天”的信念治沙了，科学创新才是新时期治沙的利刃。

在公开报道中，他用18年时间，创新治沙用沙模式，靠产业引导治沙，走出了一条从防沙治沙到护沙用沙、从单一造林到生态恢复的科学治沙之路。有一项统计可以作证：张应龙主导下的神木生态协会，10多年来共完成科技部、原国家林业局、国家标准委以及省级、市级科研项目22项，12项科研成果获得国家发明专利，3项通过陕西省省级科技成果鉴定。

这足以说明，在治沙这项传统工作上，使用创新的手法。

去年7月，陕西省沙产业技术创新战略联盟推进会，就在神木召开，这个会的核心就是沙产业的创新。

这几天，尔林兔大草原刷屏抖音等多个视频端，但上世纪80年代之前，这里一片黄沙。神木人想着：这么平整的一片土地，但却被黄沙霸占着，如果成为一片草原该多好。

1983年开始，神木人在此植树治沙，当时榆林已经大面积种植的油松、樟子松在这里不好成活，只能自己育苗。此后无数年，不断创新方法，引进新育苗技术，通过逐年的改进，时至今日，树苗成活率都在90%以上。

今天，尔林兔沙地成了“网红打卡地”的尔林兔大草原。

神木人自豪地认为，他们的创新精神是有传承的：距今4300年前的石峁就有许许多多的创新印迹，这些石峁先民的城防理念、天文历法研究、艺术水平、加工技艺，无不令人惊叹。跨越4000多年的传承多少有些牵强，但今天的神木人似乎已经跨越时空，接过了创新这杆大旗。

人的性格有地域性、历史性，地理特征促使一个地区的居民形成独特的性格特点，历史积淀、历史文化对人的性格有巨大影响。

比如，海洋文化代表的广东，海上航行交流机会多，受外来文化的影响也多，广东人容易包容，容易接受外来文化和新鲜事物。我们陕北、晋西北等地则是明显的内陆腹地人保守的性格。

神木则是“南卫关中，北屏河套，左扼晋阳之险，右持灵夏之冲”，接壤晋陕蒙三省，历史上长城沿线商贾云集，蒙汉互市，各民族贸易往来交流频繁。

举个例子，建在神木秃尾河流积三角洲地带上高家堡古镇，北通河套，南接河东。数百年来，物资畅阜，商事如流，素为商贸集散重镇。《延绥揽胜》记载：“高家堡盐碱皮毛生意利息畅旺，年营业额有60多万元银币之巨。”——其开放程度可见一斑。

长期以来，神木人吸收了草原文化、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精髓”，形成了兼收并蓄、博采众长的包容性格，这就是很多人说“神木人比较容易相处”的原因，他们大气，不计较，心胸开阔。

最近二三十年以来，因为神木经济非常活跃，南北往来客商非常多，与此同时，神木人包容、不排外的特点也明显显现出来，并成为这座城市发展的长板。一位老家在湖南的朋友接受我们访问时感叹：

“我第一次从长沙来到神木就被浓重的口音吓到了，想着我还要在这里待满两年，就觉得往后的日子很难度过。但没多久就发现神木人非常好相处，很容易相信别人——相信一个外地人。我觉得这一点像内蒙古人、像东北人，但神木人更真诚。稍后我还发现，规则內按程序正常办事，神木会好办的多，这和神木人的豁达，敦厚的秉性有关，和他们包容的性格有关。”

的确，个体性格汇聚的集体性格，会体现在行政效能中，让神木营商环境远好于其它县区。去年底，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制作的《中国城市品牌影响力报告（2021），发布了县域营商环境排名，神木位列第79名，是陕西省唯一入选营商环境前100县（市）。

一名此前在神木供职的异地人也回忆了一个小细节：“我在神木街上遇到一个有趣的事，两辆车剐蹭，小区保安和两名路人赶紧合计劝说，很容易就解决了，场面和气，两车主和颜悦色握手言和离开了。这个现象其它处也有，但路人过客参与讲和，还是让人感觉挺惊喜的。”

近几年随着借贷危机的愈合，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相对之前缓和了许多。

2012年之后的几年，过多的三角债让原本融洽、信任的神木遭遇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这种信任危机一定程度破坏了神木以往在商业往来、个人往来中的信任与包容之心。

一位神木人告诉我：“神木人心很大，2021年之前，几百万的借款，打个条子发个短信就转钱了，后来借贷危机几乎波及到神木每家每户，这种破坏对神木影响太深。这几年神木经济好转，性格里的这种包容让人际关系逐渐缓和了——我原本以为会用更长的时间。”

对神木来讲，这是一个新的开端。

今年早些时候，我在神木大柳塔与一名负责人聊天。他说大柳塔本土仅1万多，绝大多数都是外来人——这个中国最重要的能源小镇，外来人口众多，也不难理解。

这是中国煤炭开采的核心区域之一，世界最大的井工煤矿就位于这里，大柳塔责任重大。

这名负责人告诉我：“我们要处理内蒙和陕西的关系，蒙汉的关系，神木本地人和外来人，尤其榆林南部县区人的关系，地方政府和神华集团的关系……如果处理不好这些矛盾，大柳塔就没有发展的条件；但要处理好这些矛盾，必须摒弃排外的理念，要有强大的包容之心。”

▲ “大柳塔之眼”

大柳塔2021年GDP超500亿，如此体量早已超过榆林大多数县区，大柳塔更多的内驱力还是靠外来人口。能否容纳足够的外地人，不仅是神木开放度和包容度的体现，更是其有无强大的社会自我更新能力的体现。神木人不排外，外来人不仅可获得经济物质条件的满足感，还能迅速融入当地文化，融入当地生活圈子，安居立业，获得深层次满足感。

今天你在中国任何地方提到神木，它的概念早已不仅限于一座城市，一座产煤的重镇。能源的国际性早已让它融入了世界发展潮流，要与世界接轨，海纳百川是前提。

包容是一座城市的气度，也是一座城市发展的潜力，广阔的胸怀让神木能接纳五湖四海之才，包容、开放才是一座内陆城市转向一座现代城市的必由之路。

神木经济发展几十年迎来重要的节点：2021年GDP已超过1800亿，进入中国县域经济前10强。

这里不得不说，经济发展如何考量，但GDP增长是硬道理。萨缪尔森和诺德豪斯在《经济学》教科书中把GDP称为“20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GDP成了经济冷暖最清晰和有说服力的显影。

尽管“GDP增速的量性要求”在中国官方的提法中式微，但在市场经济40年里，这三个字母已经建立起了近乎“准确”的区域发展评价标准——谁能抛却最重要的数据指来感性衡量一个区域前行的步子。

经济体量是一方面，神木与中国县域经济其他前10强市县相比，依旧有非常多的短板。

当下“高质量发展”的城市指标考量下，神木无论在产业结构、开放程度、商业氛围上，还是在社会体制竞争力、人力资本教育发展程度、科技竞争、城市文明程度、以及其他软性指标上，都无法与其他前10强市县匹敌。但一座起步较晚的内地城市，能在林立于强手间，已经是极为不易。

▲ 牛文文，创业黑马创始人、“创业教父”，神木人。

这些年，神木企业家和整个区域人的付出、转变、升级，尤为值得关注。就像我们前文所述，在神木这样有庞大的能源经济托底的城市，人的因素很容易被模糊，神木人在经济崛起中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过去这几十年，有太多的例子可以讲，或许孙俊良能代表广大神木人在神木这座城市崛起中的付出与努力。

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孙俊良时，他远没有像当下这样巨负盛名，那是2016年前后，是整个陕北能源经济正准备探底企稳，但孙俊良和他企业的状态明显好于其他民营企业。

1992年初，邓公南巡，当年确立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公认的中国改革开放的重要分水岭，5万体制内官员和知识分子下海，名噪一时。神木深处内陆，反应较慢，但第二年，敏锐的孙俊良就砸了“铁饭碗”，创办恒源集团。有别于榆林其他从底层白手崛起的企业家，孙俊良创业之前在体制内待过——在国营贸易公司当过会计和经理，他清楚机关体制，更懂得风险意识，会联动外部世界，为自己创造走出去的条件。

孙俊良的公司涉足发电、电化公司、洁净煤、煤矿、热电等领域，他还分散风险，做白酒、房地产和农业，据说他现在西安早就储有体量巨大的土地——极具前瞻意识。

榆林一直苦于没有上市公司，两年前的10月，北元集团登陆上交所，终于让榆林有了0的突破，背后的重要股东和推手就是孙俊良。

在我对神木这几年调研和研究发现，孙俊良身上勇敢、大气、勤朴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神木人的性格共识。

孙俊良还因旗下企业技术变革被授予“陕西省职工经济技术创新标兵”等称号。像绝大多数神木企业家一样，他热衷公益，曾获得过民政部颁发的“中华慈善奖”等奖项。

说到这里，我想起神木把“共享”最终作为城市精神的表述词之一。

不用说神木在产业方面对外界共享的神木煤、神木兰炭、煤转电、煤制油、煤制甲醇煤化产品。神木人似乎历来就秉持守望相助，同舟共济的共享精神。在政府财政与整个社会财富崛起之后，大批企业帮扶低收入村和贫困村，与低收入群众共享发展成果。

其实提到神木人的共享精神，令人印象最深的应该是当年成立的“三大慈善公益金”。一个姓訾的煤老板后来告诉我：

“那是2011年前后，神木煤炭经济的第一个高峰，我们神木煤老板都挣到了数不清的钱，用现在的话就是财富自由了。一段时间后，大家对豪车美食都没什么兴趣了，就想着怎么让更多神木人也富起来，至少保证他们看病、上学等社会保障。”

最早也是两个神木煤老板提出了“慈善公益金”的想法，最后与政府协商完善为：神木县政府“十二五”期间，每年社会各界捐赠6亿左右，用于未来“医疗卫生、文化教育、社会保障”三大慈善公益金开支。

结果仅仅在2011年3月28日的公益慈善捐赠晚会上，神木县企业和个人捐赠数额就达到38亿元以上——这已经超过了其5年的募资计划。

企业家和神木社会各界自发捐助的背后，一方面当然是财富积蓄到一定程度，背后深层次的是他们对于更广大不同阶层共情和共享。

如此规模和体量的公益基金源于一个县城——在全国也不多见。这背后是，神木企业家的难得共享精神和格局。

当经济体量到一定阶段，共享就是一座城市均衡发展的重要保证，似乎神木人在很多年前就想到这一点。

一名曾在神木工作的外地人说：“神木人还有一个异常鲜明的特性，如果你与榆林其他11个区县的人相比会发现，神木人很自信，他们有很强的归属感，很多接受我们访问的外地人都称，神木人都‘以做一个神木人而自豪’，而且这一点神木人也很少掩饰。”

不可否认，财富是神木人自信最重要的底气之一，但提及“神木”会以这座城市为荣，这绝非仅靠财富可以办得到。似乎过去几十年来，神木一直有形无形地提高自身城市定位，强化“神木”这个IP在市民心中的形象，这背后复杂多元的原因。

比如在城市形象方面，神木市民的幸福感明显会强烈得多。神木的城市建设特色走在了榆林前列。从几个新区的场馆到神木市政务服务中心前的雕塑，再到旅游景区的一些造型与场馆，我认为神木整个在城市审美方面远超周边其他县市。城市建筑是一个城市风貌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背后段位高低其实是城市主政者和市民审美的总和。

▲ 王雪樵，民国著名书法家，神木人。

直爽让神木人有很多朋友，他们的心思没那么多“弯弯绕”，但在为财富声名所累时，往往也会被解读为显摆——坦白讲，这是煤炭经济发端之后好长一段时间不绝的声音，但最近10年，神木人在这一点的改观上极为明显。

大约十几年前，那正是神木煤炭上涨的巅峰时，我带着两个同事去神木采访，那次我第一次见识了煤价疯狂下神木人的疯狂。

晚间到达神木，负责接待的3个朋友和我们3人一起坐到了神木的酒桌上。我估摸着3人PK 3人，好歹还有“存活”的希望，但当看到一箱麟州坊放在桌子脚，随即被打开4瓶之后，我就知道当晚“凶多吉少”。而一位点菜兄弟一句：“今晚菜没摆满桌子，兄弟就没照顾好你！”之后，对着服务员真正报了三分钟菜名。这种心理上的慷慨与毫无顾忌的无度，不得不令人瞠目结舌，拿起筷子，满是罪恶感。然而几轮敬酒、碰杯之后，我最终没等到热菜。

那是一种对财富明目张胆的彰显，那时的神木人豪爽仗义、热情好客、同时在突如其来的金钱的加持下，让他们变得肆意张扬——如果我是第一次来神木的异地人，我必定会这么认为。似乎他们压不住身上的财富，同时又心直口快，这必定为人攻击他们树立了显而易见的靶子。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10年以来神木人稳了很多——经过了经济狂飙式崛起，断崖式下跌，然后龟行企稳，投石探道，鉴往知来，神木人的确变了。

神木街上的豪车变少了，神木人手腕上的劳力士少了，是神木人钱变少了吗？当然不是！经过又10年的积累，财富当然远胜于当年，只不过是神木人理性收敛多了，经过了沉寂和积淀，或许神木人知道，彰显神木人或陕北煤老板身份的不再是路虎和霸道的钥匙。

我记得神木市委书记杨成林两年前在“神木市城市精神表述词暨城市形象标识发布会”上讲过一句话，“要不断丰富神木城市精神内涵”。

就目前而言，神木的精神长相还不能与经济发展完全匹配。但一城一域之变，来自日积的跬步，究至每一细处的蝶化，神木这几年的发展让这座年轻而古老的城市有了集体期望嬗变的迹象，跟广大的神木人，也寄予了更持久和深刻变革的期盼。神木的城市精神，神木人的性格内涵在不断变化、翻新中变得更为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