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写的回忆录,写得太好了

我娘霍氏辛酉年(1921)出生在太康县朱口镇(当年疑为邓庄乡)霍庄村一个世代务农的贫穷家庭里。遗憾的是我至今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名字,因为按封建习俗女子嫁到婆家后是不会再叫乳名的。大家一般称呼她二婶二大娘之类的,在我们豫东一带我奶及其他长辈和同辈中年长者一般称呼二姐或霍大姐。

从我记事起大都是随娘一起去姥姥家,我姥住我大舅家。她身材不高也不胖,腰弯弯得有点像初六七的月亮。儿时贪玩,我见到姥姥后说不了几句话便跑到屋后面看风景去了。屋后有很多一簇簇的野生酸芥柳(不知道它的名字应该叫啥)茎红红的,有一米多高,叶绿绿的,开紫色的小花,还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清香。大概每年收割一茬是編箩筐的好原料,这是大自然对盐碱地的馈赠。虽然距离我家不远但是是见不到这些的,所以很好奇。

‌ 我的印象中,我姥姥家很穷房子十分破,下面是三层碎砖头垒的屋基,屋基上是土墙,屋门歪歪斜斜关不拢,土墙上是一层薄薄的茅屋顶。只记得我二舅家是晴天是阳光房雨天是淋浴间,就是把锅锅碗瓢盆,破雨伞都盖上也仍然是“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 我姥爷死得早,我娘也很少提起。我姥有时也在我家住几天,除吃饭外就是纺线。晚年正赶上大大锅饭,我记得那时野菜算是奢侈品了,榆树浑身都是宝,榆叶榆钱蒸蒸吃,榆皮剥下来晒干弄碎利用它的粘性掺着其它面擀面条。柳絮,椿芽(当然是苦椿),嫩桑叶都是一把难求。临终前饿得骨瘦如柴,连起床的气力都没有了。她对我舅和我娘说,我想……吃……吃……面条。声音虽然极其微弱,我娘却听到了,但是一根面条去哪里弄啊!一家人泪流满面,一直等到油干灯灭……

‌ 我大舅叫什么名字已经记不清了,个不算高,面目有点似我娘,说话幽默风趣,有点经济头脑,会做点小生意。有点见识,有点人气,粉丝也都是些年轻人儿。只记得他是做粮食生意的,西集买东集卖,每斤能赚几厘半分的。可别小瞧啊!一两块钱估计可以买十多斤麦子,那还得了!我家离村集很近,他都是头天晚上住我们这边,第二天早起赶集。只要他一来一班儿小年轻都舅长舅短的围着转。夜里拉住他滚草窝(生产队里的饲草屋,特别是冬天热闹非凡)他有说不完的故事,反正胡连八扯不报税,能把孩子逗乐哄睡就行。

大舅一生育有二男四女,老大老二是男孩,也是我大表哥和表弟。大哥自幼聪明伶俐,十分可爱,所以在他十多岁时我大舅就把他送到朱口翁家客店做学徒。就是这一个小小的决定,却成就了他不平凡的人生。他人聪明,手快,有眼色,很讨师傅喜欢,师傅也毫无保留地把烹饪技术传授给他。解放后翁家客店经过社会主义改造回到了人民手中,更名为人民食堂,表哥成了这里的第一批员工,当然的技术权威。

‌ 表哥的高光时刻是在70年代初期,有一年夏收期间,食堂突然进来一个陌生人,年龄五十上下,面色白净,上穿白褂,下着灰裤,黑布鞋,戴一顶雪白的草帽,上面赫然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鲜红的大字。他进了门把帽子掀到背后,正准备找位置坐下我哥迎了过去。

‌ “同志,请先坐下休息,用什么饭我们马上做。”

‌ “我要一碗面条就行了”

‌ “请稍等!”

‌ 一会儿工夫他便端来了一碗面条还有半碗汤。客人见状大为不解。

“我只要一碗面条啊!”

“对呀,来我们这里吃饭的一碗面条往往不够用,我们就额外赠送半碗汤,如果不够还可以免费加的。”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们!”

‌ 这件事之后大约有半个月县里召开了一个有各公社书记革委会主人(当时的政府领导人,相当于镇长)参加的三夏工作大会,县长在会议总结时说,前些时候我到朱口检查工作,在食堂要了一碗面条,才知道朱口食堂买面条增送面汤。他们知道老百姓是大肚子汉,又不舍得花钱,一碗面条是吃不饱的,所以才免费送汤。这才叫为人民服务啊!雷锋精神啊!……当时在全县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后来公社领导了解到了这是表哥的创意,又在公社大会上大力表扬了一番。我大哥从此进入了领导的视线,在供销系统如鱼得水,成了朱口食堂的负责人之一。后来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会把一碗面条送半碗汤,他说客人一来我就看他不是个普通人,也就是想给咱公社争点光吧。不久他便把自己的二儿子(没有进学校门的文盲)安排到公社当通信员,后来他又通过关系把同领送到周口百货公司成为国家正式职工。可见大哥的活动能力非同一般。

我表哥不但沟通能力强,在为人处世方面更是无人能及。心底善良到没有底线。我終于憋出一个词来叫“高山仰止”,或许能形容他吧 。先说他叔(我二舅)家吧,我二舅腿残疾,家里特别困难,他去世后我妗子带着二子二女日子更是难熬。我们家虽然也不断给些接济,但杯水车薪。我大哥看我二妗子家没有风箱,烧锅死熰活熰做不成饭,他瞒着家人买了一个新风箱送给我家用,把我家的破风箱送给我二妗子,说是俺家送给他的。可能我二妗子到死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眼看着这两个兄弟(我二舅家的孩子)都到了婚嫁的年龄,像这种情况谁家有闺女往火坑里送啊!我娘说过,我大哥愁里哭。最后他果断决定先扒掉破屋盖瓦房,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就是搁到现在也不容易啊!不知道作了多少难反正霍庄第二所新瓦房建成了。接着他又把我大表弟送你到供销社食堂打烧饼,每月三十多块钱,丑小鸭立马变成了白天鹅。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媳妇。

二表弟也由我大哥做主订了婚,待媒人办喜事当然是我大哥包了。因为我这个二表弟实诚也没有大材料,我大哥怕他过不成,还曾导演了这样一出戏:话说当年收麦季节,那天天不亮,他便去敲二弟家的门。

“二孩(二弟的小名)起床没有?“

. “还没有呢?哥你找他有事吗?”弟妹说。

“叫二孩起来给我扬场,有风了”

他能中吗哥?弟妹应道

“就他中,这几个孩子的活我都相不中。”

其实,大哥是想趁机会教教他扬场,怕弟媳妇嫌他没本事,过不成日子。咱们拍着胸脯想一想,别说是个叔伯弟兄,既便是亲兄弟能做到吗?!我是自愧弗如,相差猴哥一个跟头不止。

我大哥对我们家的帮助也是千言难尽。可以这样说,他是我们家的半边天,无难不帮。我们盖房子他叫大儿子赶着大车送砖瓦。我们家找宅子,他带着菜来找到生产队干部说情。我爹有病,想吃啥他送啥。我去朱口领结婚证他做了一桌子菜,我连掏钱的话都没有说。有一年我家养了几个月的半大的猪因病死了,我爹娘都非常难过,我娘更是疼得吃不下饭。要知道那年养一头猪可是一家人一年中唯一的大宗收入啊!我大哥知道了,骑车过来安慰我爹娘,他说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叫俺姑父送到食堂来他帮忙卖了,后来究竟卖了多少钱我早已忘了,但是我可以肯定的是我哥不会让我们吃亏的。

因为家里就我一个男孩子,那时候男孩少的户难免会让人看不起。为了让我们生产队干部对我家好点,我大哥见到他们去食堂吃饭总会给与特别的照顾,通常是在碗底加更多的肉。

一次公社开会,我们这里的队长会计照例去食堂吃面条,不料这次竟闹出一个小尴尬来。等我哥从窗口递碗出来时,不料被我村西头的一个叫猴子的知道这里面秘密的人抢先接走了,我大哥说这不是你的,人家已经交过牌了,你稍等一下吧,不料那人十分狡猾,慌忙说我也是铜称店的,按辈分你该喊我表爷呢。没办法,只好让他沾了个便宜。我大哥对我家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想起他的好来泪都掉下来了!

我大哥不但心眼好,而且智商过人,藏而不漏。他虽然不识字但通晓八卦阴阳堪舆,也算是个智多星。有次有几个客人正在喝酒,他突然用手捂着一位客人的胸脯,“你这里有个黑痣!”,他这一说全桌人都惊呆了,只听那位客人说,你可别说,我还真没在意这些,说着他便解开衣服,果然有颗黑痣,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都说他是个活神仙。

有一次他给我家修缮宅基地,他说这样整理好处就是能保60年平安无事,人旺财旺,但是也有缺点,就是家里老人好管闲事事,唠叨,其实这是因为宅子,不怪她。当时我还信以为真,只到20年后,我表哥也离开了我们,我才悟出道理来,原来我表哥是为我娘着想,因为老年人都有爱唠叨的毛病,他是把这些责任都推到宅子上。不让儿子媳妇嫌弃她。我哥为了她的姑姑真可谓用心良苦啊!我和我亲爱的表哥相比,智商相差整整20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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