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成了一道光——缅怀《渡过》抗抑郁平台创立者张进先生
2022年12月6日注定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在这个全国为一个重要人物举行悼念活动日早晨,网络一条信息让我十分震惊:中国《渡过》抗抑郁平台创立者、财新《中国改革》杂志执行总编辑张进先生于5日不幸离世。才56岁的黄金年华,中国抑郁群体几乎无人不知的领头人就这么早早的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和张进先生有过一面之缘。2019年夏末,我们共同参加中国另一个抗郁公益组织——郁金香陪伴在杭州组织的一次交流活动。张进先生是特邀嘉宾,我是作为那个公益组织的江苏淮安会长,在活动前一天晚上我们共进晚餐。参与者有郁金香陪伴会长刘虹女士、执行会长宋建平校长等。得知我退休前在中学任职,张先生很认真地向我询问当前中学生心理抑郁状况,他还和郁金香陪伴会长们深入地交流了当下抗郁公益组织的发展方向和方法。
张进先生个子不高,偏瘦,永远是一副在思考的表情,来去都是风尘仆仆、急急匆匆的样子。晚餐中,很少吃东西,一直在说话,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是:我现在最担心投资者资金用完了,平台还没有一定影响而辜负投资者!其实张先生心中何止于投资者,他更关注《渡过》这个互动平台的发展和壮大,而最让他寝食难安的是全国千千万万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的抑郁症患者。他心里装的太多了,唯独心里没有自己和自己的身体健康!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张进先生是助人型人格,天生具有悲天悯人的家国情怀。似乎他来到人间就是来救助受苦受难者的。2008年四川汶川发生震惊中外的大地震,那时候他主业是传媒,为了及时报道灾情和救灾实况,他组织了媒体团队长时间的跟踪报道。长期连续工作加上灾区人民的不幸,使他的身体和心理倍感疲惫。他苦苦坚持着,到2012年3月,他因为重度抑郁发作而轰然倒下,住进了医院。康复后他描述当时的感受是这样的:“每时每刻大脑像灌了铅,或者像被一个无形之手攥住,昏昏沉沉,思维缓慢,说话磕巴;胸口火烧火燎地难受;不想做任何事情,或者做任何事情都犹豫畏缩;不想说话,不敢接任何熟人电话,不看短信,或者看了短信也不回。每天早上从一睁眼开始,就不知道这一天怎么渡过。躺在床上,或呆坐着,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就这样慢慢地耗着时间。”
在治疗阶段,他一面配合医生治疗,一面开始“自救”。向精神科医生咨询,阅读心理方面书籍。渐渐好转之后,他从自身的体验和身边病友体验中发现,抑郁症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它困惑着当下千千万万个中国人,作为一个有担当的媒体人,应该为此做些什么。于是他开始学习抑郁药品的化学结构、适应症、不良反应、毒副作用。还系统学习高等院校的精神科教材、旁听医生诊治过程、回访患者、把抑郁症作为自己报道题材。为了帮助鼓励患者,他把自己患病和康复经历写成《地狱归来》发表在媒体上,得到很多郁友的回应。于是他接着写,2015年他把这些文章整理出版了,命名为《渡过1:抑郁症治疗笔记》。
2016年《渡过2-接纳是最好的治愈》出版了,他告诉郁友:学会和命运和解,与真实相遇,接纳自己,才能真正地治愈。2018年《渡过3—治愈的力量》出版了,他深潜一年,行程万里,采访全国各地12位有代表性郁友,参与他们的生活,和他们一起动态地研究抑郁症成因,以及他们和自身性格,和家庭、社会、时代的复杂关系。这些科普书籍帮助了全国成千上万的抑郁症患者,让他们在迷茫、绝望时候看到未来。2015年,他被评为“2015健康中国年度十大风尚人物”。
张进先生看到自己的书籍远远不能解决广大郁友的渴求,心里急啊!为了更好地帮助郁友,他开设了公众号《渡过》,向郁友介绍自己的康复过程和抑郁症知识,广大郁友通过他的公众号,把自己的患病和治疗感受与病友分享。2017年他依托《渡过》平台,创建了中国第一个抑郁症互动社群,至今已有数百个,十万多人在社群互动,数百万人次阅读。而他个人关于抑郁症的博客访问量达一千六百多万。
张进先生看到郁友们仅仅停留在知识和网络空间的交流还是不能解决现实中问题的,他殚精竭虑,2018年酝酿已久的“陪伴者计划”开始实施,联合患者、家属、精神科医生、心理咨询师,共同打造一个精神疾病患者的互助康复社区。社区工作者选择要求是:“最好的陪伴者,是精神疾病临床治愈者或康复者,对疾病感同身受,同时具有爱心、耐心、经验、心理学和精神医学知识,以及随机应变能力和危机处理能力。”
张进先生的事业蒸蒸日上,帮助了中国数以万计郁友,让他们从困境中走出来。在这个过程中,他日理万机,几乎每天都在路上,没有一刻停下脚步,平台和社区的每件事都要过问,而全国千千万万郁友更是时时刻刻都牵动着他的心。苏州一个抑郁的女孩,拒绝和父母沟通,只相信他。他在匆匆去华东师大参加活动的间隙,亲自陪同她到上海医院排队挂号就诊。
命运似乎在和这个强人在有意作对。《渡过》平台第一个康复社区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去杭州前,他去医院做了一个常规体检,发现肺部有阴影,初步怀疑是肺结核,或者是肺炎、肺脓肿,考虑到康复社区开业的急迫,他就开了一点消炎的药。到了4月份,最终检查结果出来了:“右肺见团片状混杂密度影,大小约3.0×1.9×4.1cm,考虑恶性肺腺癌。”
面对这样的结论,张进先生心理经历了几轮过山车似的大起大落,恐惧、懊悔、不甘、悲凉各种负面情绪接踵而至,甚至久违的抑郁和焦虑感受又回来了。但是他一面就诊,一面进行自我心理建设。从4月8号确诊,到5月16号住进医院等待手术这段时间,他已完全走出负面情绪。在这一期间,他念念不忘自己的《渡过》平台的抗郁事业,带着病体继续为抗郁事业工作:
4月18日、21日、25日、28日为渡过陪伴者职业学社学院讲课。
4月20日去工人出版社看《渡过》再版清样。
4月29日,给蓝方的C计划做《如何关照孩子心理健康》讲座。
4月30日和北大六院原副院长姚贵忠医生一起,给渡过群友做联合咨询。
5月2日-5日,备课,为陪伴者二阶培训“危机干预”,做课件。
5月8日,完成《渡过史》提纲。
5月10日,在渡过公号发出《渡过》再版自序——《我这十年》;
5月12日,“渡过家长课堂”启动,讲第一课“青少年抑郁完整解决方案”;
5月15日,住进肿瘤医院前日,最后一次给群友做联合咨询。
5月16日住进医院,21日在住进医院等待手术时间,写成并在财新网发表博客《张进:我如何渡过患癌恐惧》,给广大病友留下了宝贵的心理建设建议和方案:(1)面对不幸,陪伴和社会支持最重要,胜过各种心理技术。(2)学会接纳。接纳自己的不如意,接纳自己的痛苦感受,感恩生活中好的一面,而不是陷于自怨自艾。(3)掌握一些适合自己的实用心理小技术,越多越好,能够帮你解决具体问题。(4)无论如何,行动第一,那怕就是走路,打扫卫生也比躺着强。(5)最后,相信时间,一切交给时间。
这是张进先生在他的博客留给广大郁友及世界的最后文字。我带着沉痛的心情阅读他的博客及相关媒体的文字,回忆起那次见面情景,他的身体并不健硕,因为抑郁康复不久,心理也不是非常强大。心中思忖道:他是一个需要很好地休养调整的人啊!为什么偏偏要担当起这样的艰巨而沉重的使命?偏偏要去拯救千千万万的抑郁症患者?凭他的善良,絶不是前世欠了别人什么,而是受上天的委托,来拯救千千万万的抑郁症患者的。
有张进先生住院期间在朋友圈中的留言为证:“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光走出了黑暗;请相信自己的力量,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因为相信你,开始相信了自己;请保持心中的善良,因为你不知道谁会借着你的善良,走出了绝望。”
最后,我不想再祈祷什么,一切都是多余的,因为中国千千万万抑郁症患者及家属心中早已记得“张进”这个闪亮发光的名字,他五十六年的生命这道高光,照亮了千千万万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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