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桃罐头不是药,但可以当做药
文|江徐
这几天,黄桃躺在罐头的水中央,梦里都笑出一波一波的涟漪。没想到啊没想到,改革开放四十多年后,竟然还有我黄桃罐头扬名立万之日……
忽如一夜春风来,默默无闻的黄桃罐头,一夜之间被大家重新发现,成为后防疫时代的居家旅行必备良药。货架上的,一抢而空,网上的,卖断了货。
见此势态,厂家申明:无药效;专家也提醒:黄桃罐头可能加重咳嗽。但网友自己说了:你不懂。网友A表示:黄桃罐头虽然没有药效,但是有魔力。网友B表示:黄桃罐头当然不是药,是东北孩子们神。网友C表示:黄桃罐头是安慰剂。总之,爱囤囤,不必囤也囤囤。
这种思维看似缺乏理性,有点小孩子泼皮耍赖的性情,但深入了解,就会发现背后自有一套逻辑。物资匮乏的年代,罐头属于轻奢品,平时哪里舍得吃。谁家孩子或者老人感冒发烧了,才开一罐黄桃罐头吃吃。啵的一声拧开,呼噜呼噜吮量口水,再尝两块果肉……果肉的甘甜滑爽,汁水的沁人心脾……就算没有药到病除,也让人一下子感到神清气爽。甜甜又水水的黄桃罐头,就是这么玄之又玄。
因此,黄桃罐头不是药,但也可以是药。它是一味心药。
什么叫药?或许可以换一种思维方式来理解一下:能够很快消除某人痛苦的东西,对某人而言就是药。不是胶囊头孢消炎片才是药,万物皆是药。砒霜会吃死人,也能救活人。李瓶儿对西门庆发嗲:你就是医奴家的药。对爱吃黄桃罐头的病人来说,黄桃罐头不是药也是药了。
李笠翁在《闲情偶寄》的颐养部专门辟一辑讲疗病。如果从医学层面悉讨慎思,可能存有一些纰漏,毕竟人家不是专业搞医的。其实他那些关于用药的观点很有启发性。他一生多病,每得一种病,究其根源,再开药方进行治疗。他把自己当小白鼠,加上生活中观察,总结出一个疗病观点:“医者,意也。”
他所开,不是医书上记载的药方,而是触景生情的,就事论事的,随心意喜欢的,信手拈来的药。大致分为本性酷好之药、其人急需之药、一心钟爱之药、一生未见之药、平时契慕之药、素常乐为之药和生平痛恶之药。对喜欢吃黄桃罐头的人来说,它或许可归类为酷好之药。对贾瑞而言,王熙凤大抵算钟爱之药,否则,怎会病入膏肓时对着风月宝鉴瞅一眼里面妩媚妖娆的王熙凤就立马来劲且两眼放光?他因她病入膏肓,也因她精尽人亡。欲望与执念,一对孪生兄弟。一个人可以生于欲望,也可能死于欲望。
加缪写过一篇小说,写一个大厦管理员的自杀。五年前,女儿的去世让他悲痛欲绝。之后,生活陷入一天天的思念无法自拔,求生意志在此过程中慢慢耗尽。有一天,老朋友讲话时漠不关心的语气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觉得再无可留恋之处,于是自杀了。思念是一种情欲,沉沦其中终将被它侵蚀。咦,怎么由黄桃罐头扯到自杀上去了呢?现在扯回去。有一部分囤黄桃罐头的人,是真喜欢吃这个,他们吃的是一种童年的味道;有一部分人大概就是跟风,不管东风西风,他们都要跟跟。跟风也会成为一种惯性。
由黄桃罐头这款“安慰剂”,我想起小时候使用过的另一款“安慰剂”。小时候受了惊吓,有点低烧,奶奶就帮我叫叫。不是叫床的叫,应该是叫魂的叫。具体操作是这样的:临睡前,准备一碗水、一根绣花针,领我到大水缸边(那时候家里都有大水缸),捏起绣花针一边在水面上方画圈圈,一边喃喃低语:宝宝不要怕,宝宝不要怕……末了逗我一句:看,宝宝呢!仿佛缸内映照着的不是我的影,而是我的魂。然后把针放进水碗。第二天早起查看,针锈得越厉害,表明受惊吓越严重(现在当然可以从物理学解释这种现象)。如今回应起来,叫了之后那种“哦哦,果然是受了惊吓”的心理会让人踏实一些,所以可成为安慰剂,成为心药。
还有一种与叫类似的民间偏方----验锡。谁家有人受了惊吓,发烧比较厉害,就请村里会验锡的老人来,将一小块锡在病人头顶晃悠几圈,咒语在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哪些词)。将锡烧熔后呈现的形状,据说就是吓人的那个东西。用手帕将熔后的锡块包好,塞进在枕头下,枕头与锡之间再压一双受惊者的新鞋子。如此,就算验好了。有一次,我在邻居家嘣的一声玩爆一只气球,他家正在坐月子的媳妇那天后来发烧了。一验锡,锡烧熔后果然是气球的形状。我感觉,那个“果然”会让受惊吓者释然,不再疑神疑鬼。不再疑神疑鬼,病自然就好起来了。
曾仕强老先生说他14岁那年,有一天去井边打水,远远就看到有鬼,他说,“可是我从小就受这个训练,当你看到有鬼的时候你不要跑,你一跑,一辈子就有鬼。当你看到鬼的时候,你看他一眼,还有,再看他一眼,他就不见了。”为什么呢?因为疑心生暗鬼。
我想起五六七八岁的时候,有一天深夜,我起床撒尿,清楚记得外面堂屋的摆钟刚敲过两下。家里穷,窗户上没安窗帘。当我下了床无意间转头看向窗户,看到一张脸搁在窗棱边上。圆圆的头,黄黄的脸,大大的深深的眼盯着我。那一瞬,我与那双眼睛四目对视,与此同时大呼“有鬼有鬼”,同睡一屋的爷爷奶奶被惊醒,爷爷随手操起他床边地上的砖头大呼“哪里哪里”,早就像缩头乌龟那样躲进奶奶怀里的我只顾手指窗户喊“那里那里”,可爷爷还是在问“哪里哪里”。那晚,那张脸,我看到了,爷爷奶奶始终没有看到。多少年里,一直半信半疑地认为那是小孩子纯净的眼睛才能看见的东西。至今也不知究竟,甚至怀疑是我幻觉,但当时的的确确明明白白地看到了呀!
如果时光倒流,倒流到那一晚,我知道自己应该抓住机会,像曾老先生所说的那样,不要怕,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如果时光真的倒流到那一刻,或许,我还是会躲进奶奶怀里,不敢与窗外那双眼睛对峙。
人之一生,留有一些无解的悬案,一些供自己琢磨的念想,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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