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乡杂记之:赤脚医生向阳花
一觉醒来,三哥脑袋嗡嗡疼的要炸了,嗓子刀片似的剌,骨节蚁蚀似的痛,撩被子带起的风,让他冷得筛起了糠,坏了,难道是中招了,阳了?脚下踩着棉花,摇摇晃晃挪到灶屋墙角水缸前,用水舀子舀水,当的一声,缸里的水面上结了一层冰。昨晚燃气又停了,不能取暖,屋里冻成个冰窖。三哥凿开薄冰舀出半舀子冰水,羊似的伸出舌头,卷起块冰来含在嘴里,一股清冽的凉激得他心里一紧一颤,神志清醒了许多。听着院外羊圈里咩咩的叫声,抬头看看屋外,太阳己经斜斜地照在屋门口上,哦,快十点了吧,自已这是-觉睡过了头啦。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因为二十几只羊每天需要吃喝,不允许三哥睡懒觉。不行,不能病,得找点儿药顶上,人不吃饭沒事儿,羊等不起啊。三哥想着,扑腾着脚步,挣扎着往外走,他知道,家里除了给羊治病的药,从未想过为自己准备,没办法,只好去麻烦村医黄大夫了。
见三哥趔趄着出了院门,羊圈里的羊们挤到栅栏门边,伸着脖子,冲主人急切地叫着,象在寻问原因。三哥咧嘴挤出点歉疚的笑:唉,对不起,起晚了,一会儿咱再下地喂你们。风刮起胡同里的枯叶,旋在脸上,三哥缩了缩脖子,掩了掩糨子似的泛着亮光的绿大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大夫老黄的卫生室是他家的三间南房,冲街开了个门,门口上伸出一节白铁皮烟筒,向大街上排放着灰色的煤烟。三哥扶住门框定定神,看着白底黑字的牌子,心厎涌上莫名的的恐惧和歉疚,瑟缩着推开门,每迈一步生怕踩脏了地面儿,先把挂着谄媚讨好微笑的脑袋探了进去。屋里几个或男或女围着老黄,见三哥进来,齐刷刷地躲闪到一边,纷纷捂紧了口罩,老黄抬起头,也忙带上口罩,瞅瞅三哥乌青的瘦脸,皱皱眉:稀客啊,怎么有闲工夫来我这,沒去放羊?
“准是感冒了,昨晚又没了燃气,屋里冰凉。还是你行,能点个煤炉子。”三哥咬着舌头牙打着战,哼哼哧哧地恭维着。老黄听了一沉,赶紧反驳:“老三,我这可不是以权谋私,别人都煤改气了,我为啥没改,还不是为大伙来我这暖和,给大伙熬药方便,镇上找我好几回,我和支书老吴都担着责任呢。”老黄老婆撩帘从里屋抓药出来,冲三哥剜一眼:“老三你个老光棍子,跟羊呆着呆地不会说人话了?发烧烧迷糊啦,怎么都盯着俺家的煤炉子?”说着,目光扫向众人,众人零落地应答着:是是,没气取暖是一回事,疫情又是一回事儿,凡事不能混到一块儿,也不能一刀切,老黄你和支书老吴向上反映反映,老停气儿,也不是个事儿,咱要不把煤炉再改回来?
老黄脸上挂了颜色,啪地把笔扔在桌上:“煤改气,国家是一个政策,我违抗不了。你们的病,表现出一个症状,我看得明白。新冠病毒再厉害,也是伤风受寒重感冒,医院现在进得去吗?不还得来我这儿看?我这是黄家秘方,轻易不示人,但为了咱村百姓,翻来覆去考虑了一个月,最后我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把张仲景伤寒杂病方献出来了。用上这药,准拿,保准去了根儿。”扭头冲里屋抓药的老婆说:“最近材料涨得忒快,买药渠道都断货了,咱这药价,还得涨…”
从老黄温暖的药铺出来,走到街上,太阳刺得三哥眯起了细眼,风一吹,身上又是一阵寒战。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戴着口罩,缩着脖子揣着手,象一个个蹦跳着的僵尸,无声地飘过。北墙根一溜儿晒太阳的或老或少,或坐或卧,都伸长着脖子,象破开冰面吸气儿的鱼,嘴角涌着呕吐一样的白沫儿,光见张着的嘴动着,听不到丝丝声音。三哥被这无声的气氛压迫得喘不上气来,手下意识地伸进大衣口袋,摸出个放羊解闷用的随身听,里边全是老掉牙的戏剧歌曲,他抖着手胡乱地急切地摁下开关,一阵欢快的歌声在清冷寂静的村街上炸响,震得路人呆滞的脸上现出些许生机,那歌声,象从地底下蓦地拱出来,生涩得刺人耳膜:
赤脚医生向阳花,贫下中农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棵红心暖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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