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亲抗癌的日子(上)
———怀念我的父亲
父亲去世了,死于肺癌—小细胞肺癌。
二零二零年七月初七老天带走了他最后一丝生机,安静祥和的飘向了另外一个世界,我没有了父亲。。。
父亲离开的两年多里他时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昨天还在家里阳台上抽烟、咳嗽。一直想写些东西怀念一下我的父亲聊以慰藉,但是没有勇气,因为不忍回首。我以为两年多过去了我可以很平静,可是不行,此时依然泪眼朦胧。。。
此文说说陪父亲看病的过往吧,或许对某些朋友有些许借鉴意义,也不枉伏案笔耕一回了。
2018年8月—2020年8月,整整两年,这是父亲从确诊到去世的时间。
我姐弟三人,我是老三也是唯一的男丁,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郑州结婚生子,父母跟我到郑州生活也有多年了。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平安踏实,也幸福祥和。
2018年八月份正是骄阳似火,我在外地出差,母亲日常性的给我打电话,不经意说父亲感冒一二十天了也不好,我心里感觉不太好,提前回家见到父亲。他没什么异样就是精神不太好。社区诊所吃了不少药和输液不见好那就别在这里耽搁了,我们小区不远就有一个市级医院,放下东西就骑电动车带父亲去了。医院就是严谨,望闻问切,抽血拍片然后等结果,片子得几个小时出结果我就带父亲先回家了(因为离得近)。下午晚些时候去找医生,我记得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医生,搞内科的,她看起来有点表情严肃,她看我坐下就把头凑过来说:你父亲是吧?我点头,“哦”,她停顿了一下,“这个片子我看过了,不太好”,她望向我,又停顿了一下。得,这病不可能是小感冒了,我琢磨着。我其实是很冷静的性格,直接告诉医生,“没事医生你说吧”。她见我这么说也挺直了身体,“我建议你去一附院或者其他大点的医院再查一下,从片子来看我高度怀疑是肺部肿瘤,有两三厘米”,我心里一凉,这超出了我的想象。怎么回去的我忘了,跟喝多断片一样,现在也想不起来。到家父亲问我怎么样,我说医生说肺部有点问题,明天我们去一附院再检查下吧。父亲嘟囔了一句:感个冒还这么麻烦。父母都是农民快70岁了,一辈子节俭很怕去医院。爹呀!这次我们怕是要在医院打持久战了。
2018年9月初,郑大一附院。
早上早早的我整理好心情,戴上我和父亲的证件赶往郑大一附院做进一步检查。我做好了一切最坏的准备,该来的总会来坦然面对吧,医院离我家也不是很远,附近堵车是郑州出了名的,还是电动车好使。郑大一附院威名远扬都懂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各个窗口都在排队。这里我是有熟人的,但是我不想麻烦人家了,既来之则安之吧,这次检查怕不是一两天的事,按程序来吧。询问科室,挂号交费,门诊排队,快到中午终于见到了门诊值班医生,我把上个医院的胸片拿给她看,她略微皱了下眉头,基本没犹豫的说:“新农合是吧”,“是的”我说,“这样啊,可能要做一系列检查,办个住院,给你老家农合办报备一下检查可以报销一部分的”。医生给住院部打了个电话开了住院证我们就赶去办住院了。至此我没有跟医生过多交流,第一我是相信医生的,一般的病她不会让我们住院,床位太紧张,第二,父亲在身边我不宜过多询问父亲的病情,父亲心理素质不好。
进了病房一切就由不得自己了,安排床位,等待,护士问询,等待,量身高体重,等待。。。反正住过院的都知道这一套操作(我没有想到的是两年间我和父亲经历了大概二三十次此等程序),很慢,护士很忙,都是脚下带风的。其实住院后你什么都不必问,等护士安排就好了,她不会忘了你的,问了也白问。插一句,和护士呆久了我非常心疼她们理解她们,特别是大医院的护士,繁忙,谨慎,操心,劳累,环境恶劣。我女儿十二岁了,长大我可不让她干这个活儿。医生也不清闲,医生办公室里每个医生身后都围着好几个家属,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的询问自己的医生,这些医生操作着电脑回答着问题,一个个也是焦头烂额但是都还是很耐心的,医者良心啊,仰视!
我感觉三五天就检查完了,谁知道最后持续了半个月有余,主要是各种Ct磁共振穿刺等检查需要排期,等待结果。中间医生叫我过去,“你父亲初步检查结果出来了,极大可能是肺部肿瘤,而且位置不好,属于中央型。也就是肿瘤在左肺中间被各种血管包裹着,离气管主动脉很近,没有手术指征”。其实我听懂了但好不容易跟医生交流上了我就紧跟着问:“就是不能手术切除是吧?”“是的,下一步要做穿刺以确定是何种类型的肿瘤,良性还是恶性,再选择治疗方案”,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问什么了,在专业面前我只能选择服从,“好的医生,你看着安排吧我们一切配合”。我知道基本确定了是肺癌,医生不明确告诉我是基于他们的严谨,不到最后确诊他们不会给我一个明确的说法,怕增加患者和家属的心里负担。父亲不时问我结果,我说还没检查完,医生说要做穿刺,看得出来父亲有点不安,我要把最坏的结果瞒着父亲。后来挺长时间我一直说他的肺部有纤维化,可能需要漫长治疗,但是不严重。其实后来父亲都知道了但是他默不作声,默默跟着我去各个医院治疗。我知道父亲的心思,他不愿意为难我,都随着我,他不去治疗我是不会同意的,曾经因为他不经意的说了一句不想治了被我训斥了几句,对不起啊老爹,有时候我也是心乱如麻
大概过了两三天,护士通知我们去做穿刺,我一直担心会不会很疼,因为陪父亲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年轻医生拿着一个筷子那么长的针,貌似还很粗。父亲躺在Ct的床上,电脑前的医生指挥穿刺的医生找位置,这次给我吓够呛。出来后我问父亲疼不疼,他说不疼打麻药了,我长出了一口气。
等待穿刺结果需要几天,取结果的那天我是记忆犹新,非小细胞肺癌几个字彻底让我平静下来,冥冥之中它一直在向我走来,真正到了眼前我也就不再烦乱,反而很冷静了。我坐在病房楼下的花坛边点了一颗烟,我先给大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她结果,大姐只是小声说了一句“那咋办”,我知道她是慌乱无措。二姐嫁的远,大姐一家常年在南方打工,只有暑假和春节回老家呆一段时间,我说“别管了我想办法”。
挂了电话直接上楼找到我们的医生,她说结果就是这样了,也不用查基因了,没有手术指征只能化疗,这种小细胞肺癌对化疗药物非常敏感,化疗效果好但是反弹也很快,就是说一化疗肿瘤就缩小但是很快又会长起来,你父亲没有啥基础疾病年龄68不算大,有治愈的可能。最后一句话给了我极大的信心,我是相信科学的,也相信医生,对一些小报广告江湖郎中我天生屏蔽。事已至此就是考虑下一步的治疗,积极面对吧。期间我不断在手机上查关于小细胞肺癌的治疗方法及相关知识,心里有了一些规划。我决定带父亲去省肿瘤医院(不是广告啊),一是在一附院人太多整天头嗡嗡的,各种检查排队的人太多,二是肿瘤医院毕竟是专科,各科室配合更成熟(个人认识)。收拾心情给医生说了下办手续带父亲出院回家,准备万里长征。。。
(这次检查共花费一万六,由于是省级医院新农合报销好像百分之四十吧,在老家县城能报到百分之八十多大概,大病花的越多报的越高,我们后期在县城化疗一次只用一千来块钱。感谢国家的政策,不然真的压力山大)
2018年9月底,省肿瘤医院。
从家里开车到肿瘤医院大概半个小时,没想到啊,这条路我一走就是两年,每个月要走十几趟。到医院服务台询问、挂号、交费、门诊排队,同样的操作再来一遍,习惯了。简单说下肿瘤医院吧,比起一附院的人声鼎沸这里好多了,毕竟医院规模比不上,而且是专科。在这里住院的基本都是肿瘤患者,或者说基本都是癌症,以老年患者为主占到百分之八九十吧,为啥基本都是老年患者网上有很多分析自行脑补。癌症在我们社会是很重大的疾病,治疗周期长,花费大,病人痛苦程度高,痛苦时间长,家庭出现一个这样的病号对家庭经济损害很大,对家庭成员拖累也很大,谈癌色变。肿瘤医院的众生相慢慢讲吧,总之这是河南省所有人最不愿意来的地方。
叫到我们了,推开门诊室的门我见到了我铭记一生的主任医师—王医生,她是个苗条的大高个,四十岁多不到呢去,挺耐看,据说是东北人但没啥东北口音。王医生业务非常熟练,有耐心,我父亲后来病重非常依赖她。
王医生简单问了下情况直接要了我们带的胸片就看,几秒钟就问我:“一附院的检查结果就是这样了没啥怀疑纠结的,怎么办?住院治疗吧?这种病我们当前的治疗手段还是挺多的,要有信心。”我说好,你说咋办就咋办。王医生没有对父亲的肿瘤说太多,估计是看我父亲在身边不方便说透。这里交代几句,后面碰到很多其他医生当病人在场时都会模糊的说病情,因为他不知道病人是否知道自己得了癌症,有时候不得不说了就会问我,病人知道自己的病吗,每当这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说知道一点,然后给医生使眼色,医生就知道该怎么说了,也是挺佩服的。医生们见多识广都机灵的很。
王医生给病房打了个电话,那边说今天没有床位得明天才能安排,“今天没床位,你家哪里的?”“郑州西郊的”“那就好,不用住宾馆了,既然来了今天先做前期检查吧”。不管到哪个医院住院都得做基本检查,哪怕你昨天才出院,今天到别的医院也得检查,血压了,抽血了等等,这些好像是必须的,不会跟你商量,只告诉你什么时间去哪里做。习惯了,理解!王医生今天只开了胸部Ct,说其他检查明天住上院再做,明天八点前到,要空腹,明白,抽血呗。拍片子排到了下午去了,后来我才明白,这肿瘤医院拍片子的病人是真多,他们机器也多。没办法,肿瘤望闻问切是不行的,肿瘤大小变化,位置变化,有无转移,每次住院都要用机器查的。
第一次化疗。一大早起来,带了换洗衣服,水杯充电器毛巾等简单生活用品赶往肿瘤医院。病房楼的电梯永远需要排队,特别是早中晚都是家属匆匆忙忙的身影。说到这我想起一个有意思的老爷子,有次下电梯,突然一阵喧哗,一个年轻人急匆匆用轮椅推着一个六七十岁胖胖的老爷子冲进电梯,后面跟着一个白大褂医生,“让一下让一下,紧急紧急”,老爷子怀里抱着枕头样的氧气袋子,脖子一伸一伸呼吸困难,快下电梯就堵在电梯门口直想冲下去。我又一次碰到他们是一个小时后,这时老爷子放松的坐在轮椅上,俩手抱着个像馕一样大的烧饼,咵吃咵吃啃的那叫一个带劲,我差点笑出来,有福之人啊!
书归正传,到病房楼六楼找到护士,暂时还没有床位,先抽血,身高体重,例行询问等等一番折腾快中午了。床位来了,一个病房三张床,不过我们只能住走廊的加床,有的加床在卫生间门口,别提多难闻了,不过已经不错了,据说有的等床等一星期,没法,普遍情况。下午王医生上班了,我赶紧冲过去找她,我迫切想知道她要怎样给我父亲治疗,周期多长等等,反正我现在一头雾水,心里没着没落,我需要她给我一个安心。刚走到跟前她就被一个患者家属拦住了,一通交流几分钟,完了刚想搭话过来一个医生又给她交流上了,给她的她的医生交代完又窜出来一个家属要问。王医生从进病房走廊还没走几米远就后边跟几个患者家属了。医生,特别是主治医师在病房里绝对是明星级的人物了,前呼后拥啊,就是不知道医生是自豪还是烦躁跟着跟着就进了医生办公室,好家伙,每个电脑前的白大褂身边都围着好几个患者家属,跟分小组开会似的。这场面很多人有体会吧,当然县级的医院基本不会这样。轮到我了,不,是我放下面子硬凑上去的,虽然很忙,王医生一直是很耐心的,这次她终于彻底告知了我父亲的病情。“你是他儿子是吧?”“嗯是的王医生”(我恨不得拉着她的手攀亲戚了),“是这样啊,你父亲是小细胞肺癌,目前胸腔有局部粘膜扩散,其他地方暂时没有扩散还好,肿瘤大小不规则大概三四厘米,但是在肺部中间被血管气管包裹,动不了手术的,如果在肺叶边缘我们可以考虑切除它,但这个不行,你能明白吧?”“嗯明白,那我们下一步怎么治疗呀?”我问,“小细胞肺癌对化疗药物很敏感,特别是一线药物,首选化疗,我想是先化疗几个周期等肿瘤缩小了,并且胸腔其他地方没有转移点了再考虑精准放疗,你父亲身体不错没有基础疾病,我想这样下来效果会不错的”,王医生说完看着我,我知道她在征求我的意见。医生的治疗必须要征求家属或者病人的意见,充分沟通,不然他们不会进行下去,有很多直接放弃治疗的,也有很多闹出医患纠纷的,所以医生会充分沟通并尊重病人和家属的意见。我是相信医学相信医生相信他们的专业判断,“你看着安排吧王医生,我这边听你的”,“那好,今天我们就开始,这两天先输一些常规药物调整身体指标,第四天输化疗药物,并输一些保肝保心脏等的药物,期间病人会有呕吐无力等一些副作用,但是这也没办法,化疗药物都是毒性很大,杀死癌细胞的同时对正常细胞和器官组织也有一定伤害,不过你放心,现在的药物能最大程度保护其他器官,不像过去反应那么厉害了,我们一个化疗过程是七天,化疗间隔是21天,也就是说这次化疗完了21天后再来化疗”。其实我最纠结的也是这个问题,不管是网络还是社会上对化疗众说纷纭,既然王医生这样说我也把心放下了一点。几天的忐忑还是迎来了父亲的化疗反应,呕吐最突出,几分钟一吐,啥也吐不出来,因为饭也吃不下去。我就给他买医院门口的烤红薯,有时候素包子,偶尔弄点馄饨,饭量很小,完全没有了精气神。在随后几次化疗后父亲开始掉发,一摸一把,无奈让父亲去理了个光头戴帽子。脱发是父亲在整个化疗期间一直伴随的副作用,还有就是化疗次数多了身体也差一些,身上无力,感觉腿沉,好像迈不动道。毒副作用使得父亲抵抗力也变差,不敢感冒。有次我正出差母亲着急催我回来,吓我一跳,回来见父亲坐在社区诊所病床上浑身无力,说话都没劲了,父亲说你看我的胳膊都快没肉了,都抬不动,我觉得我都活不过今晚。我也纳闷,不应该呀,当时才化疗两三次,病情不会发展这么快的。安慰几句母亲拉我下楼,眼里噙着泪说“你赶紧开车带你爹回老家,我感觉他肚子里东西都坏完了”,说罢就想哭。我想了一下,这次才出院没多久,出院时候医生说父亲各项指标还可以的,不可能出问题。看父母绝望的样子我决定带父亲去边上的三院,社区诊所看不了我父亲的病。到三院,门诊医生听了我父亲的情况就建议让住重症监护室,我说不用,我怀疑他只是感冒,因为这两天一直发烧发冷,而且前一段出院时候我父亲身体指标没问题。介于我父亲化疗期,医生不敢对我父亲做其他治疗和判断,就按照我的意见按照感冒住院治疗,并在我的建议下晚上用上安定药。还真是,两天我父亲就过来劲儿了,不烧了,精神了,吃饭也正常了。我说“爹呀,你就是感冒了,因为身体差,感觉严重些而已”,父亲也叹了一口气,嘟囔着说“这感冒这么厉害,我都感觉活不成了”。所以化疗期间要严防感冒。其他副作用就不说了,各人体质不同反应各不相同,但多少都会有。
第一次七天化疗就这样结束了,没我想象的吓人但也不轻松。父亲每天晚上都想回家住,不想在医院里,护士不太同意但也没有强力阻止,她们说医保办会抽查。晚上我一般都会偷偷带他回家,家在郑州还是方便些。说说医院里的陪护家属吧,在医院陪护真不是好滋味,肿瘤医院的病人绝大多数还是地市来的多些,来时大包小包,有的来时安排不上床位就去附近的小旅馆暂住,有床位了家属也不好住病房,地方太小了。每到晚上每层楼走道大厅都是打地铺的陪护,一个地垫一个薄被子或者被单就凑合一夜,洗澡洗头就不要考虑了太不方便了。夏天院子里也到处是打地铺的,如果平时在家里养尊处优的就别想睡了,这里的蚊虫伙食不错。医院是个特别的地方,不论多晚都有人走动,有睡不着的,有患者需要帮助的,有护士看护病人的,反正没人投诉也没人抱怨。真是有啥别有病,患者和家属都遭罪。
这次化疗八天,医保报销完好像花了五六千吧,后来报销的多些,每次三四千我记得。说到花费有件事我印象深刻,有天我在水房窗户边上偷偷抽烟,身后有个姑娘在打电话:
“大哥,咱妈没钱住院了,你给我打钱过来吧”,电话那头听不清楚,姑娘接着说
“我现在不会带咱妈回县城住院的,我有能力就会让咱妈尽量接受好的治疗,我也不会放弃的”,
。。。
“你没钱你借也得找钱”,
。。。
“你算啥儿子,咱妈治病你管过啥?”
。。。
“你呼死我中啊,等我回去你再呼我吧,你现在给我转钱,咱妈等钱看病”
后边只听见姑娘低声啜泣没有了对话,我不敢回头看,也不忍回头看,我帮不到她也不想让她无助的时候再尴尬。
在省级医院住院是要满额缴纳费用的,就是说每天都不能欠费,欠费医生就不给开药和检查单,等出院时候核算报销完把剩余的退给你。在我们县城医院去的时候交一百块钱就行,出院时候核算报销后补上费用,困难户甚至一分钱都不交还有专门病房,当时我都惊呆了,这也行?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啥样的。前一段去了县中医院带我妈看病就不行了,至少要交预估总费用的百分之三十(医保报到85%),问医生为啥改了,他无奈的说“有好多次我们医生亲自跑到病人家里去要钱,病人欠了住院费跑回家了也不说给,我们医生得把钱给医院掏出来”说着也是一把心酸。
顺道说一下我父亲这两年总共的花费吧,我大姐二姐都没能好好上学早早走上社会打工了(农村的),父亲一直很遗憾所以努力培养我考上了郑州的唯一211(都知道是哪个吧?),99年农村考上大学还是很荣耀的,甚至要放电影。普通的农村家庭供应一个大学生还是挺吃力的,大姐二姐也没少帮扶我,我一直心存感恩,所以父亲治病我一直没让她们花什么钱,但是我也是压力山大,每次去医院没有个一两万在身上我都不敢去。期间也没有统计过,父亲去世后静下来我大概算了下总的花费大概二十万出头了(除去报销后净花费)。记得最清楚的几笔大的花费,一个免疫药叫安罗替尼一粒六千多,只能药店买不报销,补铁还是补锌的药一粒一百多,吃不少,后期放疗二十五次四五万,中药吃了一百多副,一副大概一百(都是门诊不报销),其他常规治疗都记不清了,其他杂七杂八花费就不说了。咱是普通老百姓,这花费对家庭是有很大影响的,何况农村患者,条件不太好的随便在县医院治治,有的干脆放弃回家了,在农村非常多。听到最多的说法就是:绝症有啥治的,花钱还受罪人也保不住,化疗死的更快,李永那么有钱跑到美国治不还是没了。对此我不做评论,我只在我的能力和认知范围内积极治疗我的父亲。父亲曾说过一句“花钱太多咱就不治了”,我说“爹,我要是没钱给你治了那咱就不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主要是经济的原因,所以每个家庭面对癌症病人的选择都无可厚非,我自己是充分理解和体会的。
第一次化疗结束出院了,父亲也略显轻松。出院时候白细胞低打了升白针,医生交代要查白细胞,低了就用药。我在网上买了花生衣(就是花生米的皮儿)给父亲泡水喝,据说可以升白细胞,但是父亲喝了两次说难喝就放弃了。出院三四天后父亲身体就恢复挺好了,吃饭走路跟没事人一样。邻居们跟父亲都很熟悉,见了都热情打招呼,但都不问父亲病情,感谢我的邻居们。
想起我的一个邻居,隔壁单元很熟的一个叔叔,跟父亲年龄相仿也是个老烟枪,在父亲之前他查出了肺癌,肺鳞癌。他前后治疗了两三年吧,他化疗没有出现副作用,甚至头发都没掉,而且后来都治好了据他说,病灶基本消失,我也是很惊奇,也替他高兴。几年前跟他儿子一家去了海南居住没再见到他,有一天母亲给我说晨晨他爷爷死了,我很惊讶,我说那个叔叔不是都治好了吗?母亲跟他家的那个阿姨是好朋友,一直保持着联系。原来那叔叔是大咳血没的,说早上嗓子痒突然狂喷鲜血,吐了得有一盆子,抢救都没机会。我后背发凉,王医生好像给我说过,我父亲也有大咳血的风险,就是肺动脉破裂,这是没有机会抢救的。
我以为化疗也就这样没啥好担心的,貌似对身体也没啥危害,可是我错了。
二十一天后如约回到肿瘤医院,又拍片,王医生说肿瘤缩小了,大概一两厘米。我很欣慰,继续重复第一次的化疗过程。不过医生的一句话泼了我一头凉水,她说肿瘤最难办的是抗药性,一种药用几次肿瘤就抗药了,得换药,换二线更毒的化疗药,二线的药抗药了就换三线药,比之前更毒。如此一来对身体的伤害就一步步增大,病人身体长时间治疗,副作用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差,出现各种各样的状况。化疗四次以后验证了就医生的话。这样的化疗三次以后也到了十二月底,大姐带着放假的孩子回了老家,二姐也说要去,父亲母亲坐不住了。父母其实不习惯城市的生活,一到假期就要回老家农村去,有孩子在身边,有邻居打牌聊天,在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是最放松和安心的,我不能拦着。我告诉了王医生情况看咋办,正好我们县医院肿瘤科(也叫老年病科)有个张医生是她的学生,王医生就说我把治疗方案告诉你们那里的张医生,你们回去后找他化疗也行,药都一样的,但是不要停止治疗,不然反弹很快。
父母开心的回去了,把他们送回老家就去了县医院。县医院肿瘤科条件跟郑州是没法比的,好在没有了省城医院的拥挤和床位紧张,甚至有点冷清了,有王医生的指导治疗我也是放心的。父亲又该化疗了,我给大姐交代完就得赶回郑州工作,大姐带父亲去县医院化疗。县医院的化疗便宜很多了,一次两千块左右还不用提前交费。阳历元月份该过春节了,村里边人多起来,孩子们想着法的放鞭炮,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是热闹的气氛越来越浓。父亲化疗的日子又要到了,但他被春节的气氛感染,高低不想去医院,此时他的肿瘤缩小到不到一厘米了。我这次没有劝他去,大过年的让他心情好点吧。这一拖就是将近两个月没有治疗,春节期间父亲还是抽烟,还小喝了几次。过了十五,大姐他们带着孩子走了,上班,孩子开学,村里家里也冷清下来。出了正月我不得不接父亲回郑州治疗了,他们也不再拒绝。
2019年了。回到郑州,父亲说他后背疼,我也没有觉得有多大问题,耽误了俩月治疗赶紧约肿瘤医院的王医生住院。照旧拍胸片,我隐约不安,毕竟两个月没治疗,肿瘤会啥样呢?直到看见王医生看片子时紧皱的眉头,心想坏了,如实告诉她实情。王医生没有责备我,她说“肿瘤复发了,现在比你们刚来的时候还大一点,胸腔也有转移,现在肿瘤压迫神经才引起你父亲后背疼,小细胞复发很快的”,我木然的站着,“继续化疗吧”,王医生说。又是几次漫长的化疗,期间肿瘤缩小到一定程度不缩小了换了药,二线药紫杉酮。父亲身体眼看是不如从前,但不化疗的时候还是可以的,我决定带他去中医院再看看中医,用中药调理下身体,看看中药对肿瘤有效果没有。对于中药的抗癌效果也是众说纷纭,肿瘤医院的王医生也说中药可以用,调理身体吧,话音里几多隐晦。我不管那些,交给医生吧。找的中医是个五十多岁的教授,听说他还在省中医药大学教书带学生,每次去他的学生都在边上给他当助手。我不准备让父亲在中医院治疗,只是拿些中药吃。前后中药没停过,吃了有一百多副,我不知道这些中药对父亲到底有多大帮助,因为我们的化疗一直没有停止,但我相信中药是有帮助的。
在这期间,我在头条上看到过一个南方的病友,他说他也是小细胞肺癌,现在治好了。我赶紧联系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才五十岁,小细胞肺癌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也就是说他三十多岁得的。我给他打电话,他的广西口音让我很崩溃,得靠猜。基本情况就是他吃中药好的,后来肿瘤缩小钙化,已经好了,现在喝酒都没影响。他很热心,给我发了当初他用的中药方子,他说从医生那里偷偷抄的,让我去药店买药能便宜不少。(在此感谢这位说不好普通话的好大哥),其实我发现每次去看中医他给的方子和剂量是不一样的,望闻问切一番后都要调整药方,嗯,这才科学。有次经过漯河,据说某个医院有个中医治癌症厉害就跑去了,他没看片子没见病人就给我开了个一两千块钱的方子让我去抓药,死不死啊你,果断走人。这中药真是份量惊人,每次去都双手提溜一大堆回来,从此家里“药香扑鼻”。
2019年6月。这次化疗结束后王医生说现在肿瘤控制的差不多了,没发现其他转移,也经过这么多次化疗该放疗了,俗称烤电,就是用射线精准照射肿瘤,彻底把这一块肿瘤杀死不再复发。好吧,转移战场。按指使找到放射科的医生,依旧是个女医生,她们都提前沟通好的,这个医生没有过多说啥,只是交代放疗每天一次,需要25次,可能会损伤食道引起吞咽困难或其他副作用,但我们的机器都是新的,会很精准。咱不懂也就不问了,任由摆布吧。接下来就麻烦了,放疗要定位,做固定装置,就是做一个上身的模具让病人躺进去,然后通过仪器在身上画好记号,标记肿瘤位置以便放疗时准确照射这个部位。把模具放到指定位置记好,每次自己去找。
这里有个画面记忆深刻,等父亲定位的时候,边上椅子坐了一个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光头,消瘦,一直不断的呕吐,表情痛苦让人揪心。不用问,小病号。可怜这么小的孩子,像骨朵还没绽开呢就得这病了,过来一个三四十岁的妇女一直轻拍她后背,给她递水安慰她,她的安慰话不多,小姑娘也不愿听,貌似在巨大的痛苦面前,安慰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和多余。看别人是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灾难啊。在肿瘤医院你能看到很多痛苦万状的画面,随时涤荡着你的灵魂,让你想立刻逃离这里。
放疗好像很简单,褪去上衣带着自己的模具进去躺好就行了,一次好像十几二十分钟吧,庞大的机器嗡嗡作响,家属不许呆在里边。出来我问父亲啥感觉,他说没感觉,就是机器嗡嗡响。放疗期间不许洗澡的,怕把身上的标记洗掉。二十次差不多得一个月,周日还不做,中间机器又坏了几次一等好几天,反正到七月底才做完,一般来说放疗的部位癌细胞会被杀死,这个位置不会再出问题。几次之后父亲开始喉咙疼了,吃不下东西,这可能就是医生说的烧伤了食道,挺难受的,啥办法呢。
在医院人的羞耻感面临巨大挑战,有时在机器上会要求你脱光衣服,不管你是男是女,你面前的医生是男是女。对医生来说他们面无表情司空见惯,可是病人心里得过这一道坎。有时候这场面还不时被外边的人看到,病人跟流水线上的产品一样,任人摆布,无论你在外边如何光鲜靓丽,到这里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见到过几个一二十岁的年轻女孩也在住院,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面对这场景不知道会有怎么的心理活动。
孩子们的漫长暑假又来了,南方工厂是淡季,大姐二姐带着孩子回来看父亲。父亲放疗也结束了,得,他们还得回老家去,父亲带着两个月的中药回去了,一后备箱的中药。这次王医生没说啥时候再化疗还是咋的,只是说定期来复查。放疗还是挺贵的,好像一次放疗平均八百还是五百忘了,不知道他们的机器多少钱买的,据说中国做不了。
到目前为止父亲放化疗副作用还不是很严重,病情控制还是理想的。
时间过去了整整一年,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季。这一年来感慨万千,我觉得父亲的病该告一段落了,希望不要复发,希望父亲成为幸运的漏网之鱼。
写得很详细,很感人,我很认真的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语言表达能力很好!非常切合实际,你是一个忠孝两全的好子女!
谢谢老兄,谬赞了
我认为癌症的治疗是药物与癌细胞博弈的过程,既不能太激进让身体受伤害太大,也不能过于保守让癌细胞反攻倒算,要一步一步逼退癌细胞,并把身体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才能收益最大化。身体是博弈的战场,这个博弈的过程是以消耗人的生机为代价,赢了焕发新生,输了生机散尽,但目前的医疗技术手段赢的几率微乎其微。我们只是期望这个博弈的过程能长点,再长点,生命的流逝慢点,再慢点。。。
取不到病理医生不知道咋下手治疗吗,我们也不懂。
穿刺,并做petc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