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一次拥抱，陪聊陪散步：“地摊女友”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

近日，在某一线城市街头出现了一个新族群——“地摊女友”，一些年轻女性在街头摆摊，白纸黑字，明码标价，一元一次拥抱，十元一次亲吻，服务项目还包括聊天、散步、牵手、逛街、聚会、做家务、打游戏等，引发热议。

有人觉得她们不偷不抢，不违规，不犯法，自食其力，没有什么不妥；有人觉得她们不想倚靠传统劳动致富，热衷于赚快钱，一味迎合“男性需求”，实乃伤风败俗，有失尊严。

在我看来，拥抱、散步、聊天之类似乎可以接受，亲吻、牵手似乎有些接受不能。但考虑到后者演影视作品时也是常有的，这“地摊女友”也是演的，似乎禁止也没有什么法律依据。更进一步，我看到了这些项目背后的“孤独”问题。

台湾歌者阿桑有一首脍炙人口的歌叫“叶子”，歌词里这样写，“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刻画了自己的孤寂。这样的状态其实很普遍，很多漂泊的游子就是这种状态，忙于工作，忙于生计，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有空时就一个人看手机或煲剧，自己跟自己对话，世俗观念里的“有车有房”等婚恋门槛对其而言是天方夜谭，怎么办？选择不谈恋爱，不结婚，不生子，为了怕父母唠叨选择过年不回家。于他们中的很多人而言，与异性拥抱、接吻、聊天、散步、逛街、看电影等是蛮奢侈的事。

现代都市社会里的很多年轻人要么用工作麻痹自己，要么终日无所事事，两种人都对感情或亲密关系产生或多或少的麻木感与无力感。他们时常倍感孤独，且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换言之，孤独或孤寂是他们的常态，且他们已经接受了这种常态。可见，“地摊女友”兜售的那些产品与服务——拥抱、接吻、聊天、散步、逛街、看电影，是显而易见的“刚需”，可谓击中了很多人的命脉。

这是“刚需”，这是常识，但通常情况下，这个常识被隐蔽起来，通常处于“不可见”“不可言说”的状态，不少人认为孤独是一种现代病，身处现代社会中的每个人都应坦然接受这一现实，这不值得说道或讨论。而今，这些“地摊女友”们在大街上公开书写出了上述常识，“你们想拥抱，找我”“你们想接吻，找我”“你们想找个人陪看电影，找我”。如实说，我给她们这股子公开与直白表达社会情绪或社会心理的勇气点赞。

于不少年轻人而言，不是他们或她们不想脱单、不想有情感寄托、不想谈恋爱，而是很多情况下他们或她们几乎没有与异性接触的机会，或缺乏建立亲密关系的时机。很多人上班在生产线，吃饭在饭堂，下班在宿舍，终日过着三点一线的日子，鲜有机会接触异性同事之外的其他异性。

如同“单身狗”“社恐”们与“社牛”们一起聊天的时候，后者经常免不了被请教或询问，“你和她第一次是怎么认识的？你具体是怎么把她从女性朋友的位置成功变成了女朋友？”后面的事情不难推测，“社牛”们开始滔滔不绝，大谈特谈什么短信问候、约见面、请吃饭、献花、买礼物、嘘寒问暖等。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亲密关系的建立是很多年轻人社交过程中面临的最大难题之一。

关于这一点，“地摊女友”们的最大创新在于，她们的存在为“单身狗”创造了低成本接触机会，精准地说是接触机会的低门槛或无门槛。只需区区一块钱，或十块钱，就可以满足他们对异性亲密关系的想象，甚至可以提出与“女友”合影一张，他们就可以拥有亲密关系的证据，以此满足他们的情感需求，哪怕这种情感满足是瞬时性的。

“地摊女友”的经营场地在大街上，是典型的公共空间，这决定了其活动的公共性特质。具体而论，多少客人敢公开拥抱或亲吻，或牵手与逛街，已婚男性敢吗？认识他的人怎么看他？他的家人知道了怎么办？“地摊女友”可以公开亲吻吗？如果客人提出“舌吻”等要求时，怎么办？如果客人在看电影时提出抚摸身体甚至敏感部位，怎么办？她会考虑以后或此后的个人声誉吗？对其日后拍拖或成家有无负面影响？这些问题都应一一思量。

孤独男女的欲望客观存在，满足这种欲望的现实条件或许也具备，但难逃公共空间里的道德约束与舆论压力，同时也极大程度考验着社会的包容度与开放度，情感陪伴领域或行业里的尺度需要格外关注，哪些行为是可以的，哪些行为是被接受的，哪些行为是不被允许的，哪些行为则明显触犯了法律。

我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一部热剧——《租个女友回家过年》，为了让父母开心一点，对自己少一点担心，我以为这样的“租赁”业务应该被理解与接受，而不宜过度阐释为对女性的物化或商品化。同样，对于部分女性摆地摊的“乞讨”行为，我也觉得不宜解读是为了满足男性身体及情感需求的下作之举。在年轻人普遍感觉孤寂这一问题上，男女是同构性的，换言之，如果哪个地方骤然出现了“地摊男友”，我们也不要觉得有多怪异或荒诞。

关于“地摊女友”的后续发展，存在两种可能：一是认为她们就是为了出圈，为了出名，为了吸引流量与粉丝，一旦有了足够的流量与粉丝，她们再转型或转行从事其他正规或体面的职业或行业；二是她们涉嫌“钓鱼”甚至违法，旨在引诱客人花小钱，等待客人逐步上套后，她们的经营场地自然从公共场合转入私密场合，提供客人更私密的身体接触服务，便赚取更多的钱。

总之，这件事相对敏感，容易牵扯到性别、道德甚至法律层面，但正所谓“不受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当无从知晓或无法体味当事人做出某种有悖常伦的决定之前的处境或感受时，我们就不宜对其进行某种先入为主的预设、假定或道德绑架。

相关讨论大可不必一开始就简单陷入既有的刻板印象或思维定式，静观其变，也未尝不可。相比“她们怎么会这样”或“她们怎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等批评或质疑的声音，我们或许应持有“她们为什么做出这种选择”“哪些因素或动机让她们做出这样的选择”等同理心。此外，有关部门应该重视与关注一些结构性与深层次问题，譬如年轻人（包括分居型夫妻）的情感需求，生产与生活的适度平衡，社交渠道的扩展与延伸，进而为构建青年友好型社会做一些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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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华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