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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照雪下玉关

编辑| 照雪下玉关

“笑一笑，笑一笑，对，好——”

1993年，上海浦东民政局内，一对已经结婚30多年的“新人”，领到了他们的结婚证。

这对“新人”很特殊，男方84岁，女方65岁，结婚证照片上的两个人笑的都十分勉强。

之所以结婚三十多年突然想起来要办结婚证，是因为他们打算离婚。而想要离婚，就要有结婚证。

夫妻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婚，是因为女方在45年前跟着国民党去了台湾的前夫，在不久前回大陆来了。他见到男方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能带她走吗？”

人生无常

1987年10月14日，台湾当局宣布，允许台湾居民自由前往大陆探亲。

当家住上海浦东南草泥塘路裕民里的邵玉华得知这一消息后，心脏顿时开始“砰砰”的跳了起来：“这么多年了，他还好吗？”

邵玉华是江苏兴化人，出身于一个书香世家，39年前的一次意外相遇，彻底改变了她之后的人生。

当时，因为邵玉华父亲早逝的缘故，邵家已经破落了，全靠邵玉华的大弟养家挣钱。

1948年，一支国民党的军队来到了兴化驻扎。

一次偶然的机会，邵玉华遇到了一个叫做董万华的文书。因为出身的原因，邵玉华很向往知识分子，董万华彬彬有礼，胸中也颇有笔墨，两人很快就相互吸引，谈起了恋爱。

然而，他们的结合注定不会顺利。

在旧社会，当兵混饷是受人歧视的，用老话讲就叫“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董万华不但是当兵的， 还没什么钱，又不是兴化当地人，他们的恋情遭到了邵玉华家里人的强烈反对。

然而，再激烈的反对也阻挡不了两颗想要结合的心，他们两人悄悄的“生米煮成熟饭”，连孩子都有了。

邵玉华的母亲知道后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们结婚吧。”

虽然得到了母亲的支持，但他们家是“长男当家”，邵玉华的大弟眼见董万华要“上门”了，态度坚决的表示反对，死活不肯认这个姐夫。

家里面被闹得鸡飞狗跳，董万华和邵玉华最终没能住到邵家，而是在外面租了个屋子住。因为董万华没有钱，他们家柴米油盐都需要邵家人接济。

在这期间，邵玉华生下来了一个儿子，取名为水生。

可惜，水生出生后没两个月，董万华所在部队就接到了撤退的命令。邵玉华依依不舍的送别了丈夫，此时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董万华这一走，就再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去了台湾。

邵玉华娘家比较穷，白白养他们母子，难免会说些闲话。邵玉华只得带着孩子离开了家门，前往上海给人家当女佣。

在最开始那几年，邵玉华一直期盼着丈夫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朝鲜战争结束之后，她的心也彻底死了。

在丈夫离开之前，曾经专门叮嘱：“孩子将来一定要入学读书！”如今孩子马上就要到入学的年纪了，她拉扯孩子长大都很困难，怎么有钱供孩子上学呢？

1954年，26岁的邵玉华经人介绍嫁给了45岁的张燕生。

张燕生是苏北人，六岁的时候就来到了上海讨生活。39年过去，仍然没能混出个人样来，如今在一艘轮渡上工作，

在此之前张燕生也有过一个老婆，可惜前些年病死了，他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缺一个女人帮忙照顾家庭，就和邵玉华结合了。

平日里，张燕生在外面打工干活，邵玉华就在家里面缝衣服、做鞋子。

两人一起住了几年之后就开始分居，邵玉华住上面的大房间，张燕生一个人住下面的小房间。

这段婚姻对于邵玉华而言并不怎么美好。虽然张燕生老实巴交的对她和她的孩子都很好。但在邵玉华自己看来，她只是和张燕生“搭伙混日子”，平日里出门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年纪轻轻的找了个老头子！”“你不知道，她是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男人跑台湾享福去了，扔下她一个人就找老张了。”“啧啧啧，造孽啊。”

这种日子过了30多年，邵玉华时不时的就会梦到年轻时和董万华在一起的场景。虽然他们只相处了不到一年，但比和张燕生在一起这30多年更让她怀念。

本来邵玉华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就算是交代在这里了。谁曾想突然台湾那边突然就允许老兵来大陆探亲了。她的内心突然就升起了一阵希望：“我要找到董万华！”

“惊喜”

董万华跟着蒋介石到了台湾之后，听得最多的就是“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

他最开始也信了，结果等了几年下来，虽然蒋介石仍然在宣扬着“勿忘在莒”，说要“反攻大陆”。但下面的人都已经接受了现实，开始期盼着共军什么时候打过来，这样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已经对回家感到绝望的董万华也在台湾另组了家庭，还有了自己的孩子，三女一子。前些年他和妻子离婚了，如今儿女也在外面组建了自己的家庭。

开放探亲之后，董万华并没有想过要去大陆寻亲。毕竟隔了这么多年，想来邵玉华和自己一样已经有了新家庭，何必再去打搅人家呢？

直到1993年的一天，董万华突然从红十字会了解到，一名叫做邵玉华的上海妇女一直在找他。董万华当时内心的惊喜、感动可想而知，他当时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还好吗？我想和她说说话！”

邵玉华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成功找到董万华”的消息，之后红十字会专门安排她和董万华进行了通话。

当电话接通之后，邵玉华听到董万华用熟悉的声音大声说道：“你是玉华？我的儿子呢？”

邵玉华当时下意识的露出了笑容：“他声音很大，说明家里面没有女人。如果他要是有老婆的话，不敢这么大声的。听起来，他家里也没有嘈噪声，说明他可能是一个人住的！”

在确认电话那头就是自己的妻子邵玉华之后，董万华第一时间就办理了探亲手续，并购买了前往上海的机票。

在董万华即将来上海的当天，邵玉华特意起了个大早，并好好拾捯了一番，在张燕生复杂的目光中带着儿子离开家门，前往了虹桥机场。

这次接亲有电视台记者陪同，邵玉华表现的很淡定。董水生却难掩内心的激动，时不时的就会拿出父亲写的信出来看，他说：“我出生两个月父亲就走了，也不知道父亲是什么样子。现在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真希望能早日看到他。”

邵玉华听后只是淡淡一笑：“能马上见到他就好了。”

不知不觉间，出口通道上涌现出了大批的乘客。一名背着背包的老人在门口环视了一圈之后，径直朝着邵玉华母子走了过来。

邵玉华也第一时间认出了对方，快步走上前去，两个人的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董水生也不停的拿手擦着眼泪，时隔35年，他们一家总算是团圆了。

董万华见到妻儿之后，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般，不停的说要好好的补偿他们母子。当被人问及接下来住哪里的时候，他下意识的答道：“还能住哪？当然是回家住啊。”

一听这话，电视台的记者下意识的就望向了邵玉华，只见她的脸色一时间十分“精彩”，有愧疚，也有担忧、欣慰。

是的，一直到现在，邵玉华到现在都没告诉董万华自己已经再婚了，而且丈夫还好好的呆在家里面。

因为担心两人丈夫见了面会掐起来，邵玉华还专门请了在红十字会工作的老陈帮忙协调此事。

邵玉华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出现，张燕生在她出门之后就主动走出家门，躲到了邻居家里面。

通过妻子出门时欢天喜地的表现，他已经能够预料到妻子会做出什么选择了。

董万华跟着邵玉华回到家里后，见到了她的儿媳、孙女、女儿、女婿等亲属，并知道了邵玉华现在的情况。

对此董万华并没有什么怨怼情绪，他认为这是历史造成的悲剧，怨不了任何人。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邵玉华是怎么想的。

董万华这次来大陆专门请了一个月的假，准备将邵玉华带到台湾去，万万没想到她在大陆这边还没“断干净”。

邵玉华的态度十分的明确：“我跟你去台湾！”

虽然邵玉华和张燕生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对她口中的“张老头”却没有一丁点的感情，谈不上厌弃，但也有着很多的不满。

董万华儒雅随和、满腹经纶，“张老头”大字不识一个，大了自己十几岁，还一口烂牙。这还需要选择吗？

对于邵玉华的选择，女儿女婿也都表示支持：“你去台湾吧，爸由我们照顾，不用你操心了。”

也正因此，当张燕生被家里人“请”回来后，董万华直接迎了上去：“我能带她走吗？”

一波三折

当记者再次来到张家时，他们家里人已经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让邵玉华跟着董万华去台湾。

记者好奇的问张燕生：“她是去台湾好，还是不去好？”

张燕生答道：“她一定要去，我有什么办法。”

“你心里很难过吧，舍不舍得她离开？”

“心里难过有什么办法呢？够也够不着，拉也拉不住。你说我怎么办呢？我跟你讲真心话，我不放她走，她会对我不满。就是她留在这里，她平时也要跟我吵吵闹闹的，实事求是的。”

在张燕生看来，既然想走那就走呗，眼不见心不烦。

但邵玉华去台湾却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容易，她去台湾最好的办法是以配偶的身份入籍，如此一来，她必须先在大陆这边把婚给离了。

于是，邵玉华就带着张燕生去了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结果又是一堆事，首先，他们两个没结婚证，自然就没法办离婚。不情不愿的办了结婚证之后，邵玉华甚至都没让张燕生过手，就直接将两个结婚证交给了工作人员。

谁曾想，接下来却又遇到问题了。

他们夫妻名下有一套公家分的一室一厅房子，想要离婚就得做分割。邵玉华的意思是他们都不住，给女儿女婿住。却被告知房子是公家的，不能私人分配，也不能一人一半。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将张燕生的户口迁出去，但这也有个问题，他是户主，没法迁，只能先让邵玉华成为户主，然后再将张燕生的户口迁到大女儿家里去。

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一个月，这婚还没离成。

张燕生纵然是个好脾气的人，也有了情绪：“80多岁要翘辫子了，一会结婚、一会离婚，要么是热昏。”“我的户口随便迁到哪里去，也不要紧，80多岁了，还能做什么坏事吗？哈哈！”

董万华请的一个月假很快到期了，因为邵玉华手续没办下来，他就再次请了一个月的假。

在这段时间里，邵玉华的儿女们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支持她了：“都一把年纪了，还离什么婚呀。”

但邵玉华的态度仍然十分坚决，一定要离婚、复婚，跟着董万华去台湾。

也正在这个时候，张燕生突然“生病”了。

他一生病，两个人自然没法离婚了。邵玉华十分的生气，还和他大吵了一架。

随着董万华第二个月的假期即将结束，张燕生的病“奇迹”般的好了

无奈，董万华只能一个人离开了。

一年之后，董万华再次来到了上海，邵玉华的手续也办好了。正在她欢天喜地的准备跟着去台湾时，却被台湾那边拦住了：“必须有两年及以上的婚姻生活才能入籍。”

就这样，董万华和邵玉华再次分别了，但这次分别他们却充满了希望：“1996年，只要到1996年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人算不如天算，1996年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情，最引人注目的事件发生在中国——台海危机爆发了。

台海危机的爆发，让邵玉华近乎绝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如愿前往台湾。

这一等就等到了2003年，邵玉华总算得偿所愿，和朝思暮想的董万华住在了一起。她说，将来一定要拉着董万华回大陆，两个人合葬在一起。绝对不允许董万华葬到台湾的军人墓地。这辈子当兵就够苦的了，下辈子怎么能再受一遍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