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II(41)事态远比想象中复杂,他不得不服从,旧案又有新线索

如果张平汝说的是事实,方城就说不清楚了,即使是李部长亲自出面,也是不好说的。

特别是在这个异常敏感的时期,别说方城了,就连当年赫赫有名的地下党特工,建国后的华东社会部攀部长,都因为在抗战时期一些事情说不清楚,今年三月已经组织隔离审查,据说最高层还下了“此人不可信”的批示。

当年的攀部长可比李部长资历更老,地位更高!

现在的方城,不过是组织中的一名高级特工,他居然和攀部长有着相同的“罪责”,后果会如何,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

周局长脸色沉重而阴郁,他很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他……,他爹是爹,兄是兄嘛……”

周局长还是无力地辩解了一下,耷拉着脑袋,伸出手,慢嗦嗦地从兜里掏出香烟来。

张平汝从不抽烟,周局长并未给他递,虽然他也知道张平汝不喜欢闻烟味儿,这会儿他也顾不了许多,点燃一支,狠狠地抽了一口。

张平汝微微皱了皱眉头,语气冰冷地说道。

“老周!这是爹和兄的事儿么?是他方城,方处长,隐瞒不报,你是知道事态有多严重的,现在对他的通缉令还只是在上海地区,要是上面知晓,一个部长如此,一个高级地下工作者也是如此,会怎么做?”

周局长没有说话,只是狠狠地抽着烟,毫无顾忌地吐出浓浓的烟雾,办公室里顿时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儿。

“那攀部长不过是在抗战时期见了大汉奸李士群,方处长的爹可好,见的人……”

张平汝顿了顿,重重地叹了口气,脸色愈发地阴沉。

“就算爹是爹,再说他爹又是党外人士,见谁咱管不着,人又死了,也就死无对证;可是他的亲哥哥,林仇恩,居然是军统特务,他方城不但没有给组织汇报,甚至还隐瞒了下来,这是什么性质,老周你比我清楚吧!”

林仇恩,就是老林。原来,他叫这个名字,可能连方城都不知道,他的母亲林诗君会给他取这么一个名字。

周局长铁青着脸,一直低着头抽闷烟。

“咱们都是干这一行的,你我都清楚内部出现了叛徒、内奸、特务,我们组织会有多么的危险。”

“有内奸,叛徒,特务,我们可以调查嘛,该抓抓,该毙毙!”

周局长又嘟囔了一句,张平汝腾地站起身来,拍了拍面前的茶几。

“老周,现在上面不只是调查方城,还有更大的事情,你有没有点政治觉悟!”

“还有更大的事情?”

周局长扬起脸,惊愕地看着一脸怒色的张平汝。

“如果当年林仇恩是潜伏的特务,是叛徒,那么组织上在46年秘密执行的上海锄奸行动,那问题就大了!”

周局长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明白张平汝的意思。

如果老林是特务,那么他参与的锄奸行动里,死的人就不一定是内奸了。

难道有人在翻顾常言,唐封林的旧案?

还未等周局长想透彻,张平汝又厉声说道。

“当年的锄奸行动,在一艘船上,活下来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袁克佑,一个是中统特务王美兰。”

周局长点点头,这些从未解密的文件,他作为上海公安局局长,他是看过的。

“中统特务王美兰的话,我们能信么?那就剩下袁克佑一个人的说辞,谁能给他做证,谁又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怎么,我们的同志还不能信了?”

周局长一听到张平汝又将袁克佑扯了出来,一怒站起身来,也大声地怼了回去。

张平汝愣了愣,他没有想到周局长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两人都这么怒目相视了几秒,终于还是张副市长说话了。

“我的周政委,你先不要激动。46年的锄奸行动,你在东北,我在华北,我们都没参与,更没有上那艘船。这么多年来,组织上都是相信袁克佑袁副局长的,他事后对组织的汇报,社会部也是一直当作定论来接受的。”

张平汝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缓缓地坐了下来。

周局长见张平汝的情绪缓和了许多,也慢慢地坐了下来,依旧铁青着脸。

“老周,这么多年,组织一直都相信袁克佑所说的,可是,就在攀部长出事没多久,社会部接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周局长脸色一沉,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张平汝。

张平汝继续说道。

“社会部经过调查,找到了那个写匿名信的人,那个人说的话,组织上就不得不信!”

“谁?谁说的话?”

周局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张平汝一脸凝重,默默地看了周局长一眼,沉默良久,才慢慢说道。

“我本不该告诉你的,他的身份现在属于社会部的绝密,我只能告诉你,当年,他也在那艘船上……”

周局长猛然一惊,他对46年那次锄奸行动的卷宗太熟悉了,自他上任第一天,他就仔细地翻阅了那份档案。

当年,上那艘船的人屈指可数,真正活下来的人只有三个,袁克佑,王美兰和老林,老林后来又在方家老宅被林诗君杀死。

难道,还有幸存者?

张平汝又叹了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老周,这样给你说吧,这件事情已经随着攀部长被审查发酵了,现在非你我能控制的,只有交给组织去调查和判定了,你最近赶紧把袁克佑找到,立即给北京总部打报告,将袁克佑调回去。”

周局长这次没有发火,也没有说话。

事情居然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复杂,唯一有一点在周局长的心里愈发地坚定。

这一定是敌人的阴谋!

十年过去了,那个从船上活下来的人,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了,从张平汝话里听得出来,他的话一定是和袁克佑所描述的事实截然相反。

敌人太阴险了,想不到他们居然会把一颗棋暗藏了十年!

十年,只为今日!

周局长默不作声,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张平汝继续说道。

“老周,就算你把袁克佑保护起来,留在上海,于他于你,都毫无意义。你这样做,不但不能为袁克佑洗刷清白,甚至还要把你拖下水。”

张平汝又停了停,伸过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周局长的肩膀。

“老周,把他交给组织,我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党员了,要相信组织,要相信我们的党!”

周局长抬起眼皮,看着张平汝那双藏在晶莹剔透的镜片后面的眼睛,想了许久,默默地点了点头。

张平汝说的是对的,我们的党如大海一般,他有自我净化的能力,他能涤清漂于其中的污垢,他能吞噬敌人射来的子弹和刀剑!

张平汝慢慢地站起身,他知道自己已经做通了周局长的工作,剩下的事情已经不需要自己再多说。

他刚要开口说告辞的话,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张平汝慢慢地弯下腰,端起面前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一口将杯中的茶水喝个底朝天,甚至还将口中残留的一片茶叶嚼着吞了下去。

“老周,这茶是好茶,只是时间放久了,有些发了霉,过几天,我让秘书给你送几罐好茶来。”

周局长的嘴角微微地抽了抽,阴沉的脸挤出一丝淡淡的苦笑,他缓缓地站起身。

“总比咱们钻老林子的时候强多了…… ”

张平汝表情凝重,也淡淡地笑了笑。

“是啊,比起那个时候,现在要强多了,那个时候是东躲西藏的,既要想着打敌人,又要想着活下来,难啦……”

周局长重重地点点头,眼里满是沉重。

“好啦,我就回去了,希望你我在这场暗斗中既能打击敌人,又能活下来!”

周局长心里明白张平汝话里的意思。

原来,战斗从未结束,甚至更加残酷!

这场暗斗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斗争,远比当年的枪林弹雨更加严酷,现在我们要面对的不单单是刀剑和枪炮,还有来自背后的利刃和匕首!

张平汝刚走到门前,手刚摸在门把手上,周局长突然在背后问了一句。

“张副市长,你现在除了负责公检法,是不是还兼任……”

张平汝回头,看着周局长,瘦削的脸庞微微一笑,点点头,拉开门,走了出去。

是啊,攀部长的岗位实在太过重要,总得有人挑起那个重担。

张平汝出了门,门未关,门外吹进来一股清晨清新的空气,将满屋的烟草味儿一扫而空。

周局长深深地嗅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心中不由得对张平汝更加钦佩。

他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出于基本礼仪,他本应该关上门的……

周局长缓缓地踱着步,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站立不动,想了许久才抓起桌上的电话。

电话是打给李文松的,语气柔和了许多,在电话里他安排了李文松将调离袁克佑的相关报告做出来。

正如张平汝所说,这是他无法改变的现实,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

周局长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桌上的台历,又过了一天。

他伸出手,狠狠地撕下那张“初九”的日历纸。

忽然,门外过道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听声音,那是于大名那个大老粗的脚步声。

听那于大名的脚步声,周局长的心头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门未关,于大名闯了进来,一脸凝重。

“关门!”

没等于大名说话,周局长沉声喝道。

于大名一边喘着气,一边转身手忙脚乱地把门关上,疾步走到周局长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在了面前的椅子上。

“局长,局长……”

周局长从于大名的眼里就看得出来,肯定是魏意成出了事。

“魏意成,他,他死了……”

周局长脸颊肌肉狠狠地颤了颤,眼神犀利如刀地盯着于大名。

“慢慢说!”

于大名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轻声说道。

“我带人去了魏意成的家,家里门关着,我们敲了半天,没人应,就破门而入,发现他躺在床下,腹部中了三刀,死了……”

周局长狠狠地闭上眼睛,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是一股什么样的敌人,他们为何总会抢先我们一步,掐断了所有的线索。

于大名见周局长没有说话,也就不再作声。

过了许久,周局长猛地睁开双眼,盯着于大名。

“你带了几个人去?”

“一个人,反特科的老陆。”

“他人呢?”

“守在现场,没回来。”

周局长点点头,站起身,走到于大名身旁,低下头。

“立即派救护车,大张旗鼓地将受伤的魏意成送到人民医院,安排最好的医生救治!”

说完,周局长轻轻地拍了拍于大名的肩膀。

于大名顿时明白了周局长的安排,他黝黑的脸庞上顿时涌起诡异的笑容,侧过脸,盯着眼神深邃的周局长,笑了笑。

“好嘞……”

说完,于大名起身,急匆匆地往外走。

“等等!”

于大名转过头,看着周局长。

“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到魏意成,除了你,老陆和“医生”。”

周局长刻意将医生两个字说得重些,于大名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笑着点点头,出了门。

周局长看着于大名出了门,想了想,背着手也走出了办公室,下了楼,往地下室走去。

他刚走到地下室入口,只见里面出来两个人。

是丁沉舟和刑侦科长林景棋。

周局长停住脚步,等他们两人从楼梯上来。

“局长……”

出来的两人向周局长敬了一个礼。

周局长点点头,朝昏暗的地下室入口努努嘴,轻声问道。

“什么情况?”

丁沉舟看了看周局长,又侧脸瞟了一眼一脸凝重的林景棋,淡淡地说道。

“女特务的尸体被盗,目前来看,肯定是内部人员所为,具体怎么破这个案子,我认为还是交给老于和林科长他们为好。”

周局长点点头,丁沉舟说得对。

既要破案,又要反特,两手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老林,你怎么看?”

周局长又问今天刚刚回来的刑侦科长林景棋。

林景棋那张国字脸棱角分明,粗眉大眼,他想了想,缓缓说道。

“尸体一定还在藏在我们局里,但是我们还不能大张旗鼓地找。”

林景棋盯着周局长的眼睛,周局长微微地点点头,他明白林景棋的意思,大张旗鼓地在公安局内部寻找一具特务女尸,这本就很荒诞,更重要的是,敌人如此看重那具尸体,说明那个女特务身上一定带着重要的秘密。

既然尸体没有离开公安局,那么敌人一定还未来得及销毁尸体。

要是把敌人逼急了,说不定他们会冒着暴露的风险,彻底销毁那具尸体,那我们就真的什么都得不到了。

“鲁万秋和万小六呢,口供录了么?”

周局长又问,林景棋回答道。

“正安排人在单独问讯口供,估计还得有一会儿,现在暂时可以排除他们两人的作案时间,刚刚我简单排查了一下,他们两人昨夜都没有作案时间,鲁万秋值夜班到深夜三点,门卫老王可以证明;万小六昨夜去了趟言家庄老丈人家,住在那里没回来。”

“言家庄?”

周局长顿时一愣,眉头微微一皱。

“他老婆是言家庄的?”

林景棋点头回答道。

“是,他老婆就是言家庄言雨山的小女儿,去年他结婚的时候,咱们还随了份子钱的呢。”

周局长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他是参加过万小六的婚礼,不过不是在言家庄,而是在公安局的招待所里。

“对了,你这一趟出去,有什么收获?”

周局长突然问林景棋这么一句,林景棋刚要说话,只见边上的丁沉舟向周局长敬了一个礼,说道。

“局长,我就先回去,手上的事情还多呢。”

周局长知道他是在避嫌,毕竟他是管行政的,有些案件上的事情,他不便听,更不便打听。

周局长朝他点点头,丁沉舟转身离开,快步向办公楼大门走去。

等丁沉舟走远,林景棋开口说话了。

“照您的安排,我去了趟密山,正如您判断的那样,八仙楼爆炸案里,敌人用的火药成分里含有密山498厂独有的无烟火药。”

周局长双眼一睁,眼里闪过一丝欣喜的神色。

“这种无烟火药是在入朝后期才研制成功,部队里都很少配置,更别说民间使用了。所以……”

林景棋顿了顿,看着周局长,周局长冷冷地笑了笑。

“所以,顺着这条线,我们就能找到炸八仙楼的真正凶手,能接触到这种火药的人极其有限,我们立即盘查。”

林景棋点点头,随即他又问了一句。

“局长也怀疑八仙楼被炸,真正的凶手并不是已经逃走的高林心?”

周局长双手抱在胸前,手轻轻地抚摸着下巴,沉思良久。

“我猜想,他们炸八仙楼,不是单纯的为了制造恐慌,一定有着更深的目的……”

周局长又想了想,突然问了林景棋一句。

“老林,八仙楼那次爆炸,我记得死了四个人,其中有一个是女的,你知道她的情况么?”

林景棋皱着眉头想了想,点点头。

“是有个女的,据说是专门给八仙楼供馄饨的,那天她去收账,恰巧炸弹爆炸,她也死在里面了。”

林景棋接着说道。

“死的其他三人,一个是八仙楼的账房先生,五十多岁的老头,两个伙计,还好,那是清晨八点多,没客人受伤。”

周局长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又仔细地想了想,沉思良久。

“半年过去了,这件案子毫无进展,现在既要查火药的源头,是不是也要调查调查这几个死者……”

林景棋有些不解,回答道。

“局长,咱们不是调查过了么,没什么线索啊……”

周局长猛地把手一摆,摇摇头。

“女人,又是女人……,女人不简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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