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皇宋徽宗（长篇小说连载之四十三）

四美图

君问归期未有期

牵羊礼后，赵佶一行从会宁府迁徙到韩州（今辽宁昌图八卦城）。未及半年又要向北迁徙。居无定所，身如转蓬，赵佶甚为不适。八月底离开韩州，一直走到九月底。毕竟被封为公爵和侯爵，宋国二帝乘坐的牛车改为马车，所有人等都能坐车北行。汴京出发时共有五千多人，其中男人二千二百人，女眷三千四百多人。到了上京时只剩下三千多人。此次北行，赵佶的宋俘队伍只剩下一百四十多人，大多是金太宗恩准伺候赵佶、赵桓的宫娥、婢女。

穿过了数不清的河流和森林和草原，在一个落日熔金的傍晚，来到了一个叫五国城的地方。在很久以前，女真的五个原始部落曾在此地会盟，因而，女真的后人将这个村寨称之为“五国城”。寥寥几十间木头房子紧邻着一条宽阔的河流混同江。城里灌木丛生，牛羊乱叫。

赵佶和赵桓分别被安置在两个木栅栏围起的大杂院里，横七竖八几栋低矮的木头房子，是半截在地上、半截在地下的地窝子。这种房子充分体现了北方人的智慧，冬暖夏凉。赵佶揣测，可能会在这里了却残生，因为再往北就杳无人烟了。

来此荒凉之地，赵佶一连几晚都没有安睡。从繁华的都市来到荒僻的五国城，似乎是一梦之间。他的端王府，他的延福宫，他的艮岳，他的金明池，他的蹴鞠场，喧闹的瓦肆勾栏、熙熙攘攘的矾楼，还有那一幕幕陈年旧事在脑海里来回打转，似乎要把他拉回汴京去。他披衣坐起，借助那一线月光，填了一阕《眼儿媚》：

玉京曾忆旧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树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管，吹彻梅花！

时光过得飞快，夏天刚刚过完，已经开始大雪纷飞了；还没有看见春花开，爽爽的夏天已经来了。儿子赵桓时常来看他，两人对坐谁也不说话。就连金国恩准留在身边的女眷们，赵佶也渐渐没了兴趣。不论冬夏，大多时间都在地窝子里度过。偶尔出来走走，阳光刺眼，所有的东西都一片惨白。

建炎四年（1130）的一天上午，秋风很爽，天光很亮。几只喜鹊在树上喳喳直叫。赵佶走出屋子，看一眼树上的喜鹊，苦笑道：“你们别叫了，哪里还有什么喜事啊！”

忽然，栅栏外一个人影闪进来。赵佶定睛看看，似曾相识。那人见了赵佶扑通跪下磕了几个响头。赵佶揉揉眼睛：“你是……”

“臣是御史中丞秦桧呀！”

“哦，你就是那个力主抗金并带头反对张邦昌称帝的秦桧呀！”

秦桧望着老了许多的赵佶：“正是臣下！”

“这么些年你在哪里了？”

秦桧很感动：“回太上皇，一直在金帅完颜昌那里做仆人……这次费了周折来见太上皇，有两件事向陛下禀报……”

靖康之变后，金人将力主抗金的秦桧、张叔夜、孙傅、陈过庭等几十位大臣押解来到东北显州，张叔夜于途中自杀保节，孙傅病死于真定，陈过庭饿死于燕山脚下。其他大臣都做了金人的仆人或通事。金太宗将秦桧送给其弟完颜昌帐下做通事，因其能言善辩，深得左路元帅完颜昌的信任，先充“任用”，后任命为“参谋军事”。一次右路军元帅完颜宗弼还特地宴请秦桧，左右侍酒者皆金国贵戚王公之姬妾。

“告诉太上皇一个好消息，”秦桧压低声音说，“康王赵构已于三年前在南京登基了！”

“啊！”赵佶激动地握着秦桧的手，“啊，宋室社稷能够存续了！我的九子为大宋争光了！”

秦桧点头：“是的，是的！”

赵佶在院里急躁地踱了几步：“现在能与金太宗谈谈了吗？”

秦桧问：“谈什么？”

“将我放还去见九子，劝说他与金国讲和呀！”

秦桧摇摇头：“金太宗正在调兵遣将追杀新皇帝呢！”

赵佶道：“即使见一下完颜宗望也行啊，他可是我的女婿呀！”

“太上皇不知，完颜宗望已经死去两年了！”

“什么？那我的茂德帝姬呢？”

秦桧叹口气：“唉，一言难尽。完颜宗望死后，茂德帝姬被完颜希夷占有……”

赵佶顿首：“完颜希夷已经霸占了朕的三个妃嫔了呀！”

“是啊，金人就是贪得无厌地摧残我宋国女眷……茂德帝姬遭受非人摧残，最后死于谷裂……”

“谷裂！”赵佶看着秦桧怔了半天，突然伏在栅栏上痛哭起来。茂德帝姬是赵佶最为爱怜的女儿，为了给她找个好人家，他曾亲自到蔡京家去看考察蔡鞗，还给蔡鞗讲了许多关于鼓琴方面的知识，事后又画了一幅《听琴图》送给其父蔡京……可怜茂德帝姬却落得如此下场！

秦桧走过来劝道：“太上皇，切莫过度伤心。这次完颜昌率左路军南下楚州让微臣跟随，微臣将相机而行，回到宋国去，协助新皇上击败金狄，光复中原！若见到当今皇上，太上皇有什么交代的吗？”

赵佶转过身抹把眼泪：“若能见到九子赵构，提醒他莫忘在北国受难的父母兄弟！”

赵佶说着走回屋里，提笔写下了八个字“社稷为重，莫忘父母”交给秦桧。

赵佶望着秦桧南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进屋。他心底似乎从此有了光亮，天天向南方张望，树叶绿了树叶黄了树叶落了，只见雁南飞不见雁北来，赵佶再也没有等来九子赵构的消息。张迪劝说：“陛下画一幅画吧，就画北国的苦寒，就画你想念的人。哪天放还南归了，也是个念想。”

张迪很细心，北行的路上不论怎么艰难，他都紧紧守护着那两个樟木箱，箱子里不仅有赵佶喜欢的《论语》《道藏》等书籍，还有他主持编纂的《宣和博古图》《宣和书谱》《宣和画谱》，装有他本人的《大观茶论》《官瓷秘要》等著作，张迪还特别装上了御制龙纹宣和湖笔、端砚、徽墨等文房四宝。

赵佶时常翻看这些东西，心里会得到极大的慰藉。跟他一起来的翰林图画院的天才画友们，除了李唐等十几人逃走外，大多留在了上京……他想画一幅北国的山水，有机会时送给九子赵构。然而，地窝子里没有桌子，张迪找来一块破毡铺在地上。门口的阳光照进来，仿佛当年坐在太清小筑画画时，从窗棂泻进来的那束光……想起汴京旧时光，不知故园春色几何，而今苟活在此，好不悲凉！于是，提笔写下一首五绝：

国破山河在，宫庭荆棘春。

衣冠今左衽，忍作北朝臣。

也罢，苟活在此地，唯一支撑的是故园故事，是那些时时在心、难以忘却的人。在北行的诸多妃嫔中，赵佶最爱的人除了郑皇后就是韦贤妃了。郑皇后知书达理，饱读诗书，政和元年（1111），王皇后死后，郑贵妃晋为皇后，统领后宫十余年，深得妃嫔们尊重和赵佶的信赖。北行以来，对赵佶百般安慰和照护，积劳成疾，来到五国城不足四年便一病不起，埋在了混同江边的山上。身边的诸多妃嫔侍女虽然也不乏年轻貌美者，但是，在赵佶心里，她们都无法代替韦贤妃。

地窝子

赵佶北行至燕京时，完颜宗望让韦贤妃和赵构的妻子邢妃等多位女眷先行。赵佶到达上京时一打听，原来先行的韦贤妃及三百多名女眷悉数被送到浣衣院。与宋宫的浣衣院不同，金国的浣衣院就是一个宫廷妓院，专供贵族及将官们寻欢的场所。女真贵族不在意和女人作欢时有旁人在场，而喜欢与下级一起作欢。盖天大王完颜宗贤去浣衣院作乐时，发现韦贤妃姿色超群，便据为己有。赵佶曾托千户长不打骨前去请示，能否将韦贤妃赐还昏德公，完颜宗贤却将两个金国女人赐给了赵佶。赵佶哭笑不得。

赵佶的大半生经历了很多女人，有几个女人经常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想把她们画出来，把记忆变成形象，心里烦闷时看看她们，老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就看看她们。他坐下来仔细想想她们的音容笑貌，既模糊又清晰。他开始将龙纹宣摊在地窝子的毛毡上。他画画撕撕，不知画了多少遍、画了多长时间，几乎用完了所有的宣纸终于画完了。他给这幅画起名叫《玉人图》。画面上四个仕女，都是花样年华的样子。四个仕女形象和动态各不相同，生动自然，顾盼生辉。一位仕女在柳荫下荡秋千，一位在鼓琴，一位在踏歌，另一位做了一个戏曲造型，似乎在咿咿呀呀唱戏。那个踏歌侍女，头戴簪花，身着青纱，两只脚上各有一串铜铃，正在踢踢踏踏，翩翩起舞，似乎可以听到舞女叮铃叮铃的踏铃声……

张迪将《玉人图》挂在墙上，仔细看了一阵，眼圈立时红红的。

赵佶问：“你看到什么了？”

张迪揉揉眼睛：“我认识这其中的三个……”

赵佶道：“你说说看。”

“这个鼓琴的一看就是李师师小姐嘛，这个舞者很像韦太妃，只不过年龄小了一点，那个唱戏的必是蓝贵人；荡秋千的……奴才不知道。看太上皇画前的题词‘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这不是李清照的《点绛唇》吗？那么说，这个仕女就是她了，好美呀！”

赵佶在五国城开始画《玉人图》时，李清照正独自在江南奔波，她的丈夫赵明诚已经故去。赵明诚任江宁知府时，面对金人兵临城下，不做部署，却在夜间缒城而逃。这极大地伤害了李清照的自尊。谁能想到，曾经让她投入大半生挚爱的丈夫，竟然做出这样不堪的事！建炎三年（1129），赵明诚卒于建康，终年四十八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李清照五味杂陈，葬毕丈夫大病了一场。

国势日急，赵构也如他的父亲和哥哥一样，一味言和苟安，拒绝主战派北进中原抗金作战，甚至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了抗金名将岳飞。李清照对朝廷十分不满，写下了无数忧愤感人诗词：“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南来尚怯吴江冷，北狩应悲易水寒”，“南渡衣冠少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讽刺当世那些软骨头，危难之际，缺少治世之能臣。她恨不得换作男儿身，驰骋疆场，赶走金狄，从头收拾旧山河！

孤身一人的她，该往哪里去？李清照左思右想，一定要把《金石录》整理校勘完成，不仅给死去的丈夫一个交代，而且也可为战乱中的华夏存续此一文脉。她打听到赵明诚的妹夫李擢权为兵部侍郎，时在洪州防卫。为保存这些文物书籍，李清照决定投奔他。刚刚洪州安顿下来，不料金人又攻陷洪州，所藏典籍拓片在慌乱的逃难中散失大半。

李清照扼腕叹息，带着仅存的书画典籍继续辗转飘零，她要到临安去，她的弟弟在那里。路过越州时借宿钟氏人家，不料书帖珍藏竟然被盗，几乎损失殆尽，她欲哭无泪，悬赏收赎，多日无果，李清照百般痛惜，仰天长叹。

绍兴六年（1136），李清照辗转来到临安，图书文物散失造成的巨大伤痛、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给予的无情折磨，使李清照陷入十分痛苦、走投无路的绝境。她曾想到了死，百难一死万事休！然而，一个画面再次重现：赵明诚临死时抬起无力的手，指指未完的《金石录》，流下两滴清泪。她不能死，然而贫病交加的她，居无定所，连生活都成了问题。

真是命运弄人！此时，李清照遇到了右承务郎、监诸军审计司官吏张汝舟。张汝舟对金石收藏有浓厚的兴趣，对李清照非常倾慕。听说李清照有十数车书画典籍和金石古玩，便对其百般逢迎，直至跪地求婚。李清照说：“我已经是四十九岁的垂暮老妪，而你才二十九岁，正值青春，哪有这样的婚姻？”张汝舟信誓旦旦：“你是我少年时心中的卓文君，你我有共同的爱好，足以百年好合！”一颗冰冷的心，遇到无微不至的融融暖意，慢慢融化了。

婚后，张汝舟态度大变，一次次逼问金石书画藏在哪里，当确信李清照的珍藏都遗失殆尽时，便原形毕露，对李清照无端地打骂欺凌。李清照忍无可忍，告发了张汝舟徇私舞弊、虚报军粮、欺瞒朝廷的罪行，张汝舟因而获罪贬黜。然而，依宋律，妻告夫当获罪处刑二年。后经亲友相救，李清照入狱九天后获释。

历经坎坷的她，不仅没有消沉，诗词、著述反而进入了一个的井喷期。她避乱金华，写成《打马赋》《打马图经》等著作，还写下了许多隽永悲壮的诗词。她的四十一联长诗《上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有云：“……子孙南渡今几年，飘流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表达了对时局的忧虑和对故国的思念，如血泪倾泻。她登临金华八咏楼，口占一绝《题八咏楼》：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

李清照变卖掉自己的首饰，租居在西湖边一处破败的院子里，潜心校勘《金石录》。在这里她一住就是八年，终于完成了《金石录后续》和《金石录》的校勘，绍兴十三年（1143），将其表进于朝。赵构翻阅这部浩繁卷贴后发现，与欧阳修的《集古录》相比，《金石录》似乎包罗更全。赵构叹道：“二者实为我大宋金石学之双璧！”旋即批转国子监刊印。

秋雨潇潇。李清照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口气，似乎完成了人生使命，冷寂、困倦和慵懒一起袭来。她披衣下床，倒了一杯酒，想暖暖身子。酒后的她，恍惚间又回到了汴京李家老宅，那个“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沉醉不知归路，误入藕花深处”的少妇，那无数次“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相思之苦……前半生真的是月随行歌花满路，然而世事无常，“靖康之变”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她想到了赵佶，那个一身才艺的男子，令无数女子为之倾倒。如果他不是皇帝，二人一定会成为要好的诗友；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屡屡失约，她相信，她与赵佶一定能碰撞出更加灿烂的诗词火花。

黄昏时分，几只大雁从高天飞过，留下几声哀鸣，一阵寒风吹起，梧桐树上的黄叶纷纷飘落，竟然盖在一丛丛的黄菊上。淅淅沥沥的雨似乎是老天发泄的愁绪。她拿来笔墨，写下了一阕《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声声慢

赵佶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婉约派大家，竟然有一腔壮怀激烈的男儿热血、忧国忧民的胸怀！自己年少时代的惊鸿一瞥，竟成为一生爱而不得的遗憾。一个阅尽人间春色的皇帝，脑海里竟然藏着寻觅不到的纯真梦影。

张迪问：“奴才没见韦贤妃跳过铜铃舞啊！”

赵佶苦笑了一下。

韦贤妃刚入宫时只是个御侍。一次，赵佶刚踢了一场鞠球，坐在延福宫花园清风亭下品茶。忽然听见一阵铜铃声，节奏明快悦耳。赵佶问：“何人舞铃有声？”一位清丽动人的美人，丁丁零零从花影里走出来，羞怯地站在他的面前。赵佶提起她的长裙一看，两个雪白的脚踝上各有一串铜铃。“朕似乎在哪儿见过你。”御侍女舞动了一下身子：“陛下记得崇宁二年三月三上巳节吗？周邦彦待制为教坊编排了一个《踏歌舞》，在宜春园演出，陛下曾前去观看。我就在那个舞班里！”“哦，朕记起来了，那个领舞的高个女子就是你！”

赵佶低头又看看她的脚丫，粉嫩白皙，配上棕色的铜铃，越发耐看。一连几天韦御侍都陪侍着赵佶，赵佶又将周邦彦召来，一起探讨踏歌舞的脚下节奏如何更好听、更好看。不久，韦氏为赵佶生下一个儿子，就是后来的赵构。韦氏便从御侍一下子升为一品贤妃。在余下十几年里，韦贤妃温柔善良，一直是赵佶最为宠爱的妃子。

赵佶最后一次见到韦贤妃是在上京乾元殿牵羊礼上。先期到达上京、已在浣衣院的韦贤妃及其他所有帝姬妃嫔们，也被驱赶来参加牵羊礼。韦贤妃自从燕京一别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赵佶了，她紧紧将双臂抱在胸前，几次越过郑太后，跟在赵佶后面，赵佶似乎闻到了韦贤妃的气息，用爱怜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韦贤妃已是泪流满面。牵羊礼后，赵佶再也没有见过韦贤妃。

蓝彩儿自不必说，她在生命垂危之际，把最后的欢愉给了赵佶，赵佶坐在牛车上抱着她的尸体整整走了二十里路程。

至于李师师，更是令赵佶不能忘怀。记得最后与李师师作别时，赵佶约她一起南巡，李师师不肯。二人相约，等赵佶南巡归来，一定要给师师讲那个真实的江南。然而，那次见面竟然成了永诀！赵佶知道李师师是在等燕青。在楚州，赵佶终于为李师师找到了燕青并送回汴京。其后，再无李师师的消息。

此时的李师师，正和一双儿女在自家院子里摘荔枝，半青半红的荔枝缀满了枝头。这是燕青六年前栽种的两棵荔枝树，如今枝繁叶茂，树荫遮了半个院子。木栅栏上开满了各色蔷薇花，一棵凌霄花爬满了屋墙。院子不大，除了两棵荔枝树外，门前小水塘里种了一池莲藕。菜园子不大，蔬菜种类不少。几只柴鸡、一条黄狗在院里时常打打闹闹。坐在院里石桌旁，点一壶龙井茶，慢慢品尝，看东来西去的船只，听船家悠扬的渔歌，自是心静如水。偶尔想起从前故人旧事，只一笑而过。

早在梁山军来睦州平方腊时，燕青就看中了富春江一带的山水。他本来是大名府人，原本打算被招安后，回到老家大名去买地耕种。后来多次听李师师讲到喜欢江南的湖光山色，就买下来这块临江的小山凹，建了几间瓦舍。

儿子忽然指着一只靠岸的小船：“妈妈你看，我爹爹回来了。”说着就拉着妹妹一起往江边跑去。李师师叫道：“儿子，你们慢点！”

燕青背了个沉甸甸的背篓走回来，背篓里吃的用的都有，给女儿买的发饰，儿子的皮老虎，还有几串糖葫芦。李师师帮燕青卸下背篓，给他倒了杯茶水，拿来蒲扇为燕青扇凉，“弟弟在桐庐城里有何见闻？”燕青夺过扇子，一边扇一边抱怨：“这大宋的天子们为何一个个都怕金人？当今皇帝丢下中原、丢下淮北、丢下长江，丢下在酷寒之地受苦的父母兄弟姐妹，一直向南跑，现在到了杭州，把杭州改为临安，还要在那儿建都，真真令人气愤！宋江大哥若在，决不坐而视之，定会奋起抗金！”

李师师叹道：“这个赵构为什么不举全国之力抗金呢？不为光复大宋江山，也得为身处苦寒之地的父母兄弟考虑呀！”

燕青一拍大腿：“别提了！一开始赵构是决心收复失地、救回父兄的，然而，秦桧却说：‘如救回二帝，陛下如何处之？’秦桧一句话，打消了赵构光复故土、迎回二帝的想法，只消极与金人周旋！”

“这个秦桧如此奸诈！难道宋国数千万百姓就无动于衷吗？”

燕青说：“不，岳飞的岳家军在中原一连打了几个胜仗，已收复邓州、唐州、商州一带！”

李师师道：“只可惜姐姐是女儿身，不能战场杀敌！”

燕青摇摇头：“女儿身照样可以杀敌呀！元帅韩世忠的夫人梁红玉，就在淮河一线对金作战，屡建战功，颇有威名啊！”

李师师看看正在嬉闹的一双儿女，摇摇头。“可惜姐姐没有武功，若有你的武功，姐也会像梁红玉那样勇赴战场！”

燕青霍地站起，双手抱拳：“姐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然我这一身武艺今生就算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