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彦伟：散文|两瓶茅台

两瓶茅台

冯彦伟

父亲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匆急。父亲血压高，患突发性大面积脑梗塞，从住院到最后，一直没有醒来，也未留下任何话语。父亲的灵柩停放在老家四合院的北房，灵柩前供桌上除正常的供品外，还特意把父亲保存的一瓶茅台酒摆了上去。晚上，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平添几分寒意。大哥打开酒，把酒杯斟满，哽咽着，“爸，平时让你少喝酒，老为喝酒的事惹你生气，这瓶茅台你已存了三十多年，一直舍不得喝，今天我把它打开，就陪你多喝几盅。”大哥的话，一时勾起我许多往事，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在诸多的人情世故里，我最不能忘记的是这瓶茅台了。

那年冬天，在南方战事正紧的时候，我穿上了绿军装。脚跟还没站稳，空气里就早已弥漫了战争的浓浓的火药味。军营里，战备训练、临战训练、迎击训练，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来，和平年代毫无思想准备的战争从矇眬中来到了眼前：“真的要打仗了。”在这节骨眼上，却很长时间没有收到家里的来信了。一天晚上，突然接到了父亲来队的消息。赶到营房，已是夜深人静。父亲来队的消息不胫而走，团里几个同年入伍的老乡和连里的连长、指导员、班里的老同志都没有休息，一直等候在那里，连长还嘱咐司务长让伙房准备了好些可口的饭菜。一阵亲切的寒暄之后，待大伙各自坐下来，父亲从挎包里拿出两瓶茅台酒来。看到父亲郑重其事的样子，我感到很纳闷。心想，自己入伍时间虽然不长，但部队的纪律是很清楚的，更何况在以往的通信中，早就言语过部队不准喝酒的规矩。父亲在回信中也曾叮咛过我，千万不要破了部队的规矩。现在千里迢迢的却怎么带了酒来？我的惊异，好像未引起父亲的注意，他一边打开瓶盖，一边说：“孩子们，我们一起喝点酒吧，我有话要对你们说。你们一直在瞒着家里，但我们啥都知道了。我怕拉你们的后腿，原本是不这么快来的，可我听人说，你们很快就要上前线了，正在战前动员，不知道是啥情况。不怕连领导和老班长们笑话，他们从小没经过磨难，怕是经不起考验，才急着赶来看看。刚才，在路上听小孙说，你们已做好了思想上和技能上的准备，人人都写了请战书，有的还写了血书。听到这些，我心里踏实多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时下虽是和平年代，赶上了就要去面对，不当逃兵。”说着，他给大伙斟上酒，接着又说：“这就是我想跟你们说的。来，今天和你们一起喝喝酒，也权当是为你们壮行鼓劲吧。”

原来，部队进入战备阶段后，处于多方面的考虑，来望的所有信件，一时都暂存在了部队收发室里。正常的书信来往突然终断了，家人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从父亲带来的茅台也看出了此行的心情。父亲是个生活极俭朴的人，十几岁就打卖水、下煤窑，后来进陶瓷厂工作。父亲年轻时是个爱酒之人，平时好来上两口，但对酒从不讲究，品牌好孬、度数高低，老白干、二锅头、景芝，还有“塑料大曲”，就自以为是很奢侈了。据说，这两瓶茅台是父亲当年在单位招待所干所长时，有位部队首长临别时的礼物，在当时，对父亲来说，这两瓶茅台的确是非常珍贵的。多少年来，他一直珍藏着，亲朋好友送往迎来，都未舍得用它。

那天，两瓶酒只开了一瓶。尽管天色已晚，但大伙都难分难舍，当父亲又要开另一瓶时，被老班长夺了下来，他拿起酒，一边往父亲的包里放，一边说：“这一瓶先存着吧，等我从前线回来咱们再喝。”老班长介绍了他和二十个老兵要请战的经过。听了，父亲明白了。此时，感动之词不在话下。父亲看到战备任务紧，三天后，便离开了部队。临上火车时，老班长拍着父亲包里的那瓶酒，说：“大叔，把酒留好，等我回来。”父亲没有言语，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大家，眼神里流露出刚毅和自信。

回到家后，那瓶酒就放在橱子里，再也没有动过。没过几天，老班长和连里的二十名战友坐上了南去的列车。后来，参加了军区新闻干部培训班，正巧有到前线见习采访的任务。一到边境，就通过各种渠道打听老班长的消息，但直到离开也没有他的下落。不久，终于，一个不幸的消息从前线传来：在一次穿插战斗中老班长为掩护战友光荣牺牲。

老班长牺牲的消息，一直没有向父亲透露过。战争结束后，父亲终于沉不住气了，又写信问我，听说，部队完成了反击的任务，老班长回来没。我还是不愿让父亲来承受这份悲痛，便回信说，老班长从前线回来后，在边境参加了紧张的整训，没有时间回来。父亲在回信中写道：“这瓶茅台就给他留着吧。”

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这瓶茅台都未舍得用，却始终都是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有人说，眼下这瓶酒可上价位了。父亲说，还有比钱更可贵的。父亲话里有话，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父亲心里最清楚。

这时，午夜的山风愈刮愈烈，风声和家人的抽噎声，打断了我的回忆。接着大哥的话，我又把酒斟上，“爸，这瓶茅台咱不留了，老班长牺牲的事已经瞒了你三十多年，也该让你知道了，今天就一块喝了吧。”说着，我的眼泪又不住地簌簌流了下来，在晶莹的泪光中，又仿佛出现了父亲与战友们喝酒的情景。

唉！这茅台，真是不平凡的茅台，也是最珍贵的茅台。

冯衍伟（冯彦伟），男，山东博山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高级政工师，入编《淄博文化艺术人才名录》。下乡、入伍、当工人，历任部队（兼职）新闻干事、军报（见习）记者、企业宣传干事、秘书、办公室主任、纪委书记等职，现供职于淄博华光国瓷科技文化有限公司。长期从事文字工作，业余时间进行文学创作，尤其致力于陶瓷和古窑文化题材的挖掘。

在《人民日报》（海外版）《解放军报》《经济日报》《工人日报》《前卫报》《》《山东文学》《青年文学家》《世纪潮》《新大陆》等多家报刊发表文章上百篇共300余万字。获济南军区优秀新闻工作者、淄博市优秀政工干部等荣誉称号。出版散文集《春天的梦》《古窑韵事》等。主编《华彩乐章》《华彩乐章·第二部》《华光陶瓷大事记》。作品多次获奖，《古窑韵事》荣获淄博市优秀文学奖，散文《故乡的炉火》荣获2007年度山东省“五一”文化奖，《街西头的老屋》《颜神古镇》入选《人民周刊》中国好文章。

壹点号孝妇河畔

新闻线索报料通道：应用市场下载“齐鲁壹点”APP，或搜索微信小程序“齐鲁壹点”，全省800位记者在线等你来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