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筱羊

腊月二十七，是刘四爷的寿辰，也是虎妞向他“摊牌”的日子。

虎妞对祥子说：

你看，你要是托个媒人去说，老头子一定不答应。

他是栓车的，你是拉车的，他不肯往下走亲戚。

我不论，我喜欢你，喜欢不就得吗，管他 娘的别的干什么！

我是这么想的：赶到二十七老头子生日那天，你去给他磕三个头，等一转过年来，你再去拜个年，讨他喜欢。

日后我再叫他知道我身子不方便了，等老头子没了主意，只能把我给了你，顺水推舟，省得大家出丑。

虎妞算计得很好，既如愿嫁给了祥子，又让自己亲爹不得不吃下这暗亏。

却没想到刘四爷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他远比虎妞想象的精明、狠辣。

寿宴当天，虎妞从头到脚打扮一新，装模作样地应酬客人，祥子也听话顺从，只等着被推上前的那一刻。

刘四爷却并不入壳，他借着酒劲，说着说着就绕到了虎妞身上。骂道：

你甭看着我办事眼热，就你那点心思，我全都知道。

我都替你臊得慌，呸！好不要脸！

虎妞没想到事情破得这么快，她毕竟是未出门的“大姑娘”，脸瞬间红起来——黑红，加上半残的粉底，犹如一块熟透的猪肝，难看至极。

她也豁出去了，冲着刘四爷叫嚷起来：

我不要脸？别叫我往外说你的事儿，你什么屎没拉过？我这才头一回，还都是你的错儿；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六十九了，白活！这不当着大伙，咱们说清楚了顶好，就着这个喜棚，你再办通儿事得了！

虎妞和刘四爷是彻底撕破了脸，一点脸面都没给亲爹留。

刘四爷是场面人，在他的寿宴上，女儿如此揭他的短，他哪里肯罢休。

他把对付外场的狠辣劲儿全拿出来了，喝下几盅酒后，冲着亲朋们抱拳道：

诸位请放心，从此后她是她，我是我，再也不吵嘴。

走她的，只当我没有过这么个丫头。

我外场一辈子，脸叫她给丢尽了。

倒退二十年，我把他俩都劈了。

现在随他们去，打算从我这儿拿一个铜板，万难！一个子儿都不给！不给！

看她怎么活，叫她尝尝，到底是爸爸好，还是野汉子好！

就这样，虎妞的所有计策落空，生生被扫地出门了。一直到她难产而死，再也没有见过刘四爷一面。

虎妞到死恐怕都没想清楚，为何自己付出全部，搭上性命，却还是得不到祥子的真爱。

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之所以伟大，之所以能够成为经典，流传百年而不衰，其实除了整个故事贴合时代、真实反映劳动人民以外，还有他对人性挖掘之深刻、对两性关系描写之坦诚，都激起了读者的同情与共鸣。

三个原因！

虎妞的”丑“且”老'

《骆驼祥子》恐怕是知名长篇小说中，唯一一部用“丑女”作为女主角的作品。

虎妞的“丑”和“老”就是她的原罪。

或许有读者要问，难道“丑女人”就不配拥有爱情吗？

说句政 治不正确的话，从男性的角度看，是这样的。

男人，不管是有钱的商人，还是普通如祥子般一穷二白的打工仔，都是很看重女子相貌的。

所以，虎妞到了三十八九岁还没有结婚，刘四爷把她当作免费劳力不假；但她的“虎”“丑”却是她嫁不出的主因。

《骆驼祥子》原著中，虎妞是长这样的：

刘四爷有个三十七八岁的虎女——知道刘四爷的就必也知道虎妞。

她长得虎头虎脑，因此吓住了男人。

帮助父亲办事是把好手，可是没人敢娶她作太太。

她什么都和男人一样，连骂人也有男人的爽快，有时候更懂一些花样。

刘四爷打外，虎妞打内，父女把人和车厂治理得铁桶一般。

刘四爷土混混出身，黑白两道通吃，场面上认识太多的人，虎妞又是他唯一的独女，谁都知道百年后这份家业是留给虎妞的。

但直到虎妞三十七八岁依旧没人上门提亲，可见作为外貌协会的男人们，即便有万贯家财的诱惑，还是没人敢娶她回家。

老舍先生用“丑”和“富”这样强烈的反差，把男性的劣根性真实地体现了出来。

没人喜欢自己，虎妞就找自己喜欢的。

她看上了憨傻、老实的祥子。

她喜欢这个傻大个，她说什么，祥子都用心听着，从不和她争辩。

虎妞以为这是祥子对自己的“顺从”，起码代表不讨厌，可实际上，这只是祥子对“东家”的讨好。

他从没想过和这个老女人有任何瓜葛，在祥子的心里，他只想攒够钱，买辆属于自己的车，娶一个能洗会做、长相清秀（就是小福子那样的）的女人为妻，然后踏实安稳的过一生。

所以，从一开始，虎妞就是错的，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人性。

不是“处 女”

为了“拿下”祥子，虎妞设计引诱了他。

出车回来，看着可口的饭菜，香甜的美酒，祥子没忍住，壮起胆色，喝了起来。

从没喝过酒的祥子，脸瞬时红了。

当他连喝三盅酒下肚，从前的一切小心谨慎都忘记了。他痴痴看着眼前的老女人，不知为什么觉得非常痛快，仿佛极勇敢的要马上抓到一种新的体验与快乐。

等祥子一觉醒来，才知道犯下了无法纠正的错处。

夜里的事叫他疑惑、羞愧、难过，并且觉察出了危险。

祥子虽然傻，虽然憨，但还是非常清楚虎妞并非“处 女”，这让他恼恨，他心中曾经对虎妞的敬重，变成了厌恶和蔑视。

当然祥子也有自己的道理。

他一直是洁身自好的，从不像其他车夫去“那种”地方，他认为只有自己规规矩矩的，才配得上未来清清白白的姑娘。

可是，现在……

虎妞，如果做个朋友，祥子是愿意的，她有钱又权，又泼又辣，在她的庇佑下，他会活得很安全；

可如若做妻子，她老、她丑、她厉害、她还不要脸。

即便让祥子想起抢他车的那些大兵，也没有现在的虎妞那么可憎可厌！

祥子觉得虎妞把他由乡间带来的那点清凉劲儿全给毁尽了，他现在成了一个“偷 娘 们'的人。

想到这些，祥子只想逃跑，不管刘老头有六十辆车，还是六百辆，他都不稀罕，他要和虎妞一刀两断。

他有他的本事，他相信凭自己的本事也能买上车，娶上老婆，这才是光明正大的日子。

可祥子永远是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

他患得患失、犹豫不前，在虎妞以”假孕“为饵后，又遭遇警探的洗劫，最后只能认命，心不甘情不愿的就”嫁给“虎妞。

可祥子心中的疙瘩一直就没解开，他始终不肯原谅虎妞不是处 女这个事实。

两人的新婚之夜，看老舍先生是如何描写祥子心情的：

那个红袄虎牙的东西，吸人精血的东西，他已不是人，而只是一块肉。

他没了自己，只在她的牙中挣扎着，像被猫叼住的一个小鼠。

他觉得浑身都沾着些不洁净的，使人恶心的什么东西，叫他从心里厌烦。

他愿永远不再见她的面。

这还是虎妞为了祥子被刘四爷扫地出门，并用自己的私房钱办了一场风光的婚姻后，可见无论虎妞付出多少，都无法获取祥子的真心，哪怕起码的怜惜都不曾有。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虎妞怀孕难产，祥子不肯卖车救妻儿的原因了。

他从未真心接纳过虎妞，他对她的憎恶是发自心底的，他甚至盼着她死。

老舍先生真是看透了人心，看透了世间两性关系的卑鄙龌龊。

结合当下我们所接触到的数桩”杀 妻”事件，不难看出，他们和虎妞与祥子的关系有很多的共性，虽然不似虎妞那样丑陋，但大多女性比男性强势、年龄大，并且为男方在不停地”倒贴“。

但最终的结果呢？却和虎妞差不多。无论你做多么大的牺牲，却永远获取不了他的真心，甚至成了他“反杀”的借口。

何其恐怖!

女追男

我们有句俗话，叫“男追女，隔层沙；女追男，隔层山”。

这句话有个底层逻辑，就是两个人是相互心仪的，只看哪一方挑破那层窗户纸。

可放在虎妞和祥子身上就不成立了，因为有着上述两个致命的缺憾，虎妞的“女追男'，别说是隔层山，就是翻越千山万水，也永远走不进祥子的心里。

在祥子看来，虎妞对他的不是爱，而是霸凌、是羞辱，是控制，他则是虎妞的奴隶、是她的玩物，是她炫耀的摆设。

他自己空有飞跑的腿，却跑不出虎妞的”魔爪“，他觉得娶进门的不是老婆，而是吸人血的妖精。

想到这些，一向好强的祥子，改为了颓废，他不想出车，就在家躺着，他眼瞅着虎妞手中的私房钱一点点变少。

凭虎妞的爱吃爱花，怎能由得这样坐吃山空，更何况她还怀了孕。

这次是真的，近四十的人生产第一胎，本来就危险极大，虎妞还不知深浅地胡吃海塞，这不是作死是什么。

最终，虎妞带着个死孩子，死在了夜里十二点。

至死，她都没得到祥子的真心。

临死前不知虎妞的内心是何种滋味，会不会生出”不 婚 不 孕保平安“的感慨！

写在最后

虎妞死后，祥子彻底废了。

原著中，他卖掉了车，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二流子“。

他丧失了对于生活的任何企求和信心，从上进好强沦为自甘堕落，原来那个正直善良的祥子，被生活的磨盘碾压粉碎。

偶然间，祥子拉上了刘四爷，刘四爷趁着夜光，认出了祥子。

问道，虎妞呢？我的女儿呢？

祥子冷冷道，死了！

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他撂下刘四爷跑了，剩下愣在那里发呆的虎妞亲爹。

直到最后，祥子都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虎妞，他甚至想到刘四爷为此伤心而忍不住痛快，可见人心的险恶和无情。

祥子很努力很努力地想买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却最终成了一个堕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会病胎里的产儿，个人主义的末路鬼。

虎妞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让祥子爱上自己，做一回真正的女人。可最终也没收获真心，反而从富家小姐，变成了一个一尸两命的悲剧人物！

我们都很努力很努力的生活，但愿不要活成祥子，更不要活成虎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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