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中的双头猪兽，是鲜为人知的“猪神”？上古神话那些事-179

在举世闻名的西汉海昏侯墓的西藏椁中，出土了一件不太引人注意的玉珩。

海昏侯墓玉珩

所谓玉珩，是源自祭天玉器的一种玉质饰品。在这件玉珩上，雕刻有一个奇怪的同体双头动物形象：它两端头部对称，叶形耳，水滴形眼，口微张，上颌（hé）上翘，下颌内卷，獠牙尖锐，身上刻有舒展的灵芝纹和如意纹。

海昏侯墓玉珩

玉珩出土后很多研究者认为两端的动物形象是龙，故而称其为“双龙首玉珩”。然而如果仔细辨认的话，这个动物又不太像龙，况且它与同墓出土的龙首玉带钩上的龙形象完全不同。于是另一种观点诞生了：它不是龙，而是一种人们意想不到的动物——猪。

海昏侯玉带钩

从耳朵、嘴巴、獠牙等局部特征来看，它的确有点类似于驯化前的野猪，所以这种观点似乎还更有说服力。那么问题就来了：两头身体连在一起的猪究竟代表了什么，又为什么要把它雕刻在与祭天颇有渊源的珍贵玉器上呢？

海昏侯墓玉珩

其实，这种双头猪兽早就被记载在上古奇书《山海经》中。《山海经.海外西经》中说：“并封在巫咸东，其状如彘，前后皆有首，黑。”

所谓彘，就是古人对大猪的称呼，后来也泛指一般的猪。所以海外西经中记载的“并封”，其实就是一只前后各有一个脑袋的黑猪。

此外《山海经.大荒西经》中也说：有兽。左右有首，名曰屏蓬。

一般认为，这个“屏蓬”其实也是“并封”，只是不同的地域发音不同而已。除了山海经之外，史书《周书-王会篇》中也有类似的记载：“区qū阳以鳖封，鳖封者，若彘，前后皆有首。”

意思是说，古代西戎一个叫区阳的部族向中原进贡了一种叫做“鳖封”的东西。显而易见，书中所说的“鳖封”也是山海经中的“并封”。

这种双头猪兽不仅见诸于古籍记载，很多考古发现中也不乏它的身影。在辽宁省凌源县三官甸子红山文化墓地，就曾出土过一件三孔礼器，主体为三个并列、孔径约1.9cm的圆孔。而并列的三孔两端则各雕刻着一个面朝外的猪首，整体造型与“并封”毫无二致。

凌源县红山文化玉器

无独有偶，在安徽凌家滩文化中，也出现了这种双头猪兽的形象，它更加生动，而且还在中间位置加入了神鸟造型和神徽的图案。

那么问题又来了，红山文化起源于六千多年前的现东北地区，而凌家滩文化则位于五千多年前的现在长江中下游一带，可以说在时间空间上都相距甚远，但为什么同时出现了这个怪异的双头猪兽呢？

这就要从《酉阳杂俎》中的一个故事开始说起……

北斗猪神

僧一行，唐代邢州巨鹿人，是一代密宗高僧和著名的天文学家、数学家。一行小的时候家境贫困，全靠邻居家王老婆婆的接济才屡屡渡过难关，对他可谓是恩重如山，所以一行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她。

一行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一转眼一行已功成名就，成为彼时人人敬仰的高僧。突然有一天，那位王老婆婆来找他，说是有一件极其紧要的事情想要一行帮忙。原来，王老婆婆的儿子因为杀人，被关进了狱中，希望他想办法搭救。

王老婆婆自知对一行有恩，本以为他会满口答应，没想到一行却说道：您如果需要黄金绸缎，我一定会十倍奉上，但是当今的皇帝唐玄宗是一位执法严明的明君，您的请求恕我万难从命。王老婆婆听完一行的话，气得扔下一句“何用识此僧！”之后，愤然离去。

一行虽然当面拒绝了王姥的请求，但是一个既不忤逆君命、又能搭救王姥儿子的绝妙方法，在他的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一行

隔日，一行让人在寺院的一间空房里放置了一口大瓮，随后叫来两个亲信之人，递给他们一个大布口袋说：“某某大街有一处废园子，你们拿着这只口袋在中午时分潜伏在那里，到黄昏之前，一定有东西进来。你们看到了就把它们捉进这个口袋中，当捉到第七只时，就可以把袋子系上了。如果跑了一只，就拿你们是问！”两个人得令照办，黄昏前院子里果然有一群东西跑进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猪。两个人于是打开大口袋，正好捉了七只，献给了一行。一行看到后让人把猪装进那口大瓮，加盖糊泥，并煞有介事地在上面写上红色的梵文封印。

就在一行做完这一切后，一件天大的事情发生了。次日一早，唐玄宗紧急召见身为天文学家的一行，因为据太史上奏：昨天晚上，夜空中的北斗七星突然消失不见了。

北斗七星

唐玄宗刚见到一行，就赶紧问他这到底是什么征兆。于是，一行开始了他的表演，他从容说道：北魏时火星在夜空中失其位，于是就天下大乱，现在北斗星消失，自古以来还从没出现过，这可能是老天对陛下您的重大警示。

唐玄宗彼时的慌张是毫无疑问的，赶紧追问：该怎么办呢？一行的回答只有四个字：大赦天下。事已至此，唐玄宗的答题卡上似乎也并没有其他的选项，他下令大赦天下，王老婆婆的儿子自然也在其中。

一行回到家中后立即密令看管大瓮的人，每天悄悄从大瓮中放出一头猪。七天之后，太史上奏唐玄宗：北斗七星每晚出现一颗，现已完整地重现夜空。故事说到了这里，想必诸君也都明白了：那七头猪就是天上的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为什么会是猪呢？《初学记》卷二九引《春秋说题辞》中说：斗星时散精为彘。意思是说，北斗星在特定的时间散发出的精华，化成了猪。因为在远古时候，北斗星还不叫“北斗”，而叫“彘星”，也就是“猪星”。

北斗斗魁的四颗星呈现倒梯形，很像猪的眼睛和鼻子；斗柄的三颗星则仿佛是猪的身体，如果稍稍脑补一下，北斗七星形状的确很像一个简笔抽象的猪。当然，形似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其背后还有古老豨韦氏的故事，篇幅原因我们以后再单独和大家掰扯。

众所周知，北斗七星会一直围绕着北极星旋转。北极星代表着古人心中天上的至高神，是天帝的存在，而一直绕着帝星旋转的北斗七星就像是天帝所驾的御车，载着天帝运行于天之中央，巡视四方周天，所以也被古人称为“帝车”。当然，车的发明是后来的事情，更古老的时候天帝所乘的并不是“车”，而很可能是“猪”。

良渚神徽

1987年出土于浙江瑶山12号墓的良渚神徽，刚被挖掘出土的时候其神像所表达的涵义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后来人们发现，神徽的图案应该是由上下两个部分组合而成，上半部分是一个戴着巨大羽冠的神人，而下半部分则是一头神兽。有人认为神人是天界至高的天帝，而下面的神兽就是北斗猪神——远古人世界观中的“猪星”。所以，良渚神徽后来也被有些人称为“天帝骑猪巡天图”。

顺便说一句，奇门遁甲中的九星就来自于北斗七星，与旁边两颗不太明亮的左辅、右弼所共同组成。九星中的首颗星是北斗七星中的“天枢星”，奇门遁甲中把它叫做“天蓬星”。

由此可见，远古时候的人们存在着一种对于“猪”的极高崇拜，那么这与双头猪兽又有什么关联呢？

猪神黄昏

与北斗猪神一样，双头猪兽同样来自于浩渺的星空之中，不过它所代表的却是另外一组星星，古代先人称其为“奎宿”。

奎宿

《史记·天官书》中说：“奎曰封豕shǐ，为沟渎dú。”

“豕”字起源于甲骨文，是最早代表猪的文字，而“封”字在前面提到的“并封”中也出现过，它们之前的关联我们稍后会说到。在《史记-正义》中对“奎宿”有着更加详尽清晰的解释，原文是这么说的：

奎，苦圭反，十六星……天之府库，一曰天豕，亦曰封豕，主沟渎。

奎宿一共由十六颗星组成，被认为是天界收藏财务和兵器的地方，也被称为“天豕”和“封豕”。其中的“封豕”也被其称为“封豨”，我们后面也会说到。

奎宿

如果我们把奎宿横过来就会惊奇地发现，这十六颗星所围成的这个环形图案，不恰恰就是双头猪兽的轮廓吗？《史记》中所说的“封豕”，不也正是山海经中的双头猪兽“并封”吗？

所谓“主沟渎”，意思是双头猪神“封豕”主管人间的降雨和灌溉，这来源于古人们对猪真实习性的发现。猪的汗腺极不发达，所以在炎热的天气时，它们会通过进入水坑或是在泥浆里打滚来降低体温，是在将要降雨之前的闷热天气时表现得尤其明显。

古人注意到了猪的这一行为特性，早在《诗经·小雅》中就有这方面的记录，原文说：“有豕白蹢dí，烝zhēng涉波矣，月离于毕，俾bǐ滂pāng沱矣。”意思是说，如果有白蹄的猪成群涉水而过，月亮靠近毕星，那么大雨将至。

由此可见，山海经中记载的双头猪兽并封，看似古怪离奇，实际是远古奎宿十六星的信仰图腾。所以，我们还能说上古奇书《山海经》中的内容，仅仅是远古先人天马行空、子虚乌有的妄言吗？

不论是“北斗猪神”还是“双头猪神”，都是远古对“猪”的狂热崇拜，但是随着时光的流转，它们身上的光环渐渐暗淡，一步步迈向了猪神的黄昏。

《淮南子·本经训》中记载了尧帝之时，羿射十日的故事。羿在射下了九个太阳之余，还收服了乘乱为害人间的六只凶兽，其中的一只凶兽就叫做“封豨”。原文中说羿“禽封豨于桑林”，为什么是桑林？想必诸君都知道商汤在桑林自焚求雨的故事，因为“桑山之林，能兴云致雨，故祷之”，结合前面说过的“封豕”主管人间的降雨灌溉可知：羿所收服的“封豨”就是双头猪兽并封。

羿擒封豨神话背后的现实，很可能是部落的消亡和图腾信仰的灭失，“猪神”在另一个神话英雄的传奇故事中跌落了神坛。原来的“猪星”变成了北斗七星，双头猪兽则变成了后来的奎木狼。“猪神”早已消失在大众的记忆中，我们也只能从为数不多的古老遗存中找到它存在的痕迹。对了，还有那个我们谁都不讨厌的二师兄。

奎木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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