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四川土匪的自述(上)
(这位四川土匪名叫善成,他详细描绘了四川土匪的具体情况。)
我是四川华阳县石羊场人,名叫善成。我20岁开始混袍哥,当土匪,从老幺一路混到大爷、总舵把子。最初我只有两三个散匪兄弟,后来发展成了上百人的股匪。民国5年(1916年)至民国12年(1923年)期间,我在成都县、华阳县、仁寿县、简阳县、温江县、双流县、新津县、彭山县和眉山县一带,四处抢劫财物,为害百姓,通过买枪、抢枪,不断扩充手下兄弟,势力越来越大。直到民国13年(1924年),我在眉山县接受招安,成为清乡司令彭光烈手下的营长,我的土匪生涯才基本画上句号。我的土匪恶行和当时的军队、团练等黑暗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军队和团练里大部分人都是袍哥,而且大多与土匪暗中勾结。可以说,军、团、袍、匪是一体的,这便是当时社会面貌的一个缩影。
1911年,成都以及川西、川南、川东、川北各县,公口数不胜数,乡镇也到处都是码头,俨然成了袍哥的世界。当时的都督府还设有“大汉公”公口,尹昌衡(四川都督)自己就是“大汉公”的总舵把子,他时常骑着高头大马,去拜访各路码头,一路鞭炮齐鸣,红彩高挂,袍哥的声势可谓盛极一时。
川西一带同志会的孙(泽霜)、吴(吴庆熙,外号吴二大王)、丁(厚堂)、张(张达三,外号张瓜瓜)这些大王的同志(会)军,本就是由袍哥土匪组成的乌合之众。满清被推翻后,多数人被遣散回家,少数编成了军队。其中吴二大王吴庆熙带着手下进了城,聚集在如今成都南门三巷子一带。
1916年,蔡锷首倡反袁,护国军兴起,同志(会)军再次出现。吴二大王挂起游击司令的招牌,在温江、崇庆、灌县、双流各县招兵买马,大量吸收土匪袍哥,扩充自身实力。一时间,成都市面上到处插着XX游击司令部、XX支队部、XX纵队司令部的旗子。街头巷尾、烟馆赌场中,三五成群的人穿梭往来。当时《群报》称有几“多”:一、各街厕所多;二、启用的关防告示多;三、纵队司令官多;四、烟馆赌场多。那时,一般无赖之徒都想着当兵吃粮,趁乱捞好处。我也盼着将来能飞黄腾达,于是应招入伍,被编在吴二大王的侄子吴国栋连里当兵,从此开始了明兵暗匪的生活。
民国6年(1917年),吴二大王被收编进二师师长刘存厚的部队。刘存厚攻打戴戡时,我们在仁寿、威远一带作战,为刘师长效命。那时的军队没饷没粮,几乎全靠劫掠维持生计。仁寿县盛产棉花,农民卖了一年辛苦所得的棉花,换点钱维持生活。我们先在街边茶馆、酒店和棉花市场物色目标,然后跟踪,在偏僻处以检查为由,诬称对方是土匪、侦探,借机抢钱,再把人绑在树上,用衣服塞住嘴后离开。
记得我第一次抢劫是在民国7年夏天。我们部队驻扎在仁寿麻柳场,我和彭吉安(彭二麻子)盯上一个卖棉花回家的老妇人,在距场5里的凉水井,用菜刀威吓,抢走40吊钱(铜元折合数)。当时我才21岁,觉得干这事不费力气,还无需成本,认定是发财的好途径,之后便常做这种“无本买卖”。由于队伍不发饷,兄弟们要抽大烟,有的还要养家糊口,“长官”没法管,于是从上到下都干这种勾当。表面上说查出抢劫要枪毙,实际上是互相欺骗,从不追究。我每次“做完生意”,送点钱给连长,连长很高兴,我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缺钱花的时候,几个兄弟就出去“活动活动”,每次都有所收获。
1919年,熊克武派第一混成旅旅长向传义改编队伍,将眉山邓锡侯编为第三师的旅长。吴二大王的队伍驻扎在仁寿、华阳一带,被编为第一师但懋辛师长部下的工兵营第二连,我在这个连当兵。有些不愿接受改编的就拖队离开,我们的兄弟伙吴歪嘴,外号“吴机关枪”,就没接受改编,他带着一些人和枪到双流与温江交界的柑子树、刘家浩一带,继续干抢劫的勾当。我在工兵营当兵时,本想拖队专门去抢劫,但工兵营部队就驻在我的家乡石羊场、中和场,本地人不敢这样做,于是我暂时留下,等待时机。
不久,我被调到第一师办的军士队学习6个月,我也乐意学习军事技术,好改变从前蛮干的方式。学习结束后,我回家探亲,华阳县黄龙场(即三道桥)的袍哥土匪头子姚树廷见到我后,千方百计拉我入伙。我就不再当兵,向姚舵把子磕头入袍,正式当起土匪,做他的小管事,这是1920年下半年的事。姚树廷因长得高,面目凶恶,人称高足蚊子。反正后他有几支快枪(新式步枪和马枪),到处抢劫,和双流巨匪、团阀李安邦、王绍武,成都巨匪赵国栋,华阳傅家坝大恶霸傅秉之,简阳海洛河舵把子鄢伯林,石盘铺团总谢吉武和石经寺方丈和尚常敏等结拜,结成一股恶势力。姚曾在部队任过营长,后来被裁撤,就跑回了家乡。姚在抢劫过程中,和同伙林敬堂、谢雨生(外号谢花狗)因分赃不均,成了死对头。他投靠华阳警备队长、团练局长张么太爷作靠山,于是横行霸道,没人敢动他。后来他因和妻子玩手枪走火而死,不得善终。
1920年,正值熊克武驱逐滇黔军之战,各军忙于内战,乡间没有清乡军,县上警备队仅有一二十杆破枪,力量薄弱,成了我们袍哥土匪的天下。姚树廷知晓我有军事技术,人又勇猛剽悍,想把我收为“帖心逗伴”,来壮大他的声威。我的勇猛,姚早有耳闻,我曾做过两件事让他很看重。
一件是吴二大王手下有个排长叫徐石清,奉吴之命回双流招兵买马。徐的连部设在成都老南门外柳阴街一家栈房,门口插着第九纵队连部的旗号,看似威风,其实徐石清告诉我这是虚张声势,说一连实际只有一杆毛瑟枪。徐回双流后,当地刘某欠徐钱不还引发纠纷。徐让我把刘“毛了”(打死),我诱骗刘某到徐家,刘某口出狂言,我二话不说拿起5斤半重的钢刀把刘某脑袋削去半边,刘某当场毙命。
另一件事是:华阳县中兴场团总刘雨膏因清明会之事和族人刘子云(外号倒挂子)起了争执,刘子云扬言要烧刘雨膏房子,二人结下死仇。正月间,仁寿煎茶溪码头丁舵把子丁宝山请吃“迎宾会”,各路袍哥舵把子都受邀。刘子云也在其中,他曾在松懋屯垦司令陈泽霈手下当过连长,拖走7支快枪(新式步枪)、保宁枪回家当匪。东道丁宝山问刘子云:“刘雨膏码头(指黄龙场)有罗贵方(土匪)、邹绍卿(号善成)在此,你们有无‘粉子’(仇气)?”刘子云说:“叫他们来见我。”刘子云怀疑我们是刘雨膏派来钓他的,在席间大骂我们,还放狠话。我们本与他无仇,因这顿臭骂和挑衅,我很生气。我当时年轻气盛,觉得丢了面子,就向刘雨膏汇报,还添油加醋了一番。刘雨膏更气了,派儿子刘伯申和华阳张么太爷的警备队共40余人枪,暗中潜入煎茶溪乡里他妹夫家,等待时机。那几天风声紧,一直没机会下手。有天逢场,我和兄弟刘建成、王国栋、罗责方暗带手枪上街查看,我走进一家烟馆,刘子云正在烟盘上抽鸦片,枪放在烟盘上,我进去时他已来不及反应,我对准他脑袋开了一枪。他的兄弟赶来,烟馆内外都打起来了,我们带去的“逗伴”和他们一阵乱砍乱打,最后打死了刘子云,砍死他一个兄弟,其余的人拼命逃跑了。
这两桩事的经过姚树廷舵把子都清楚,他为了对付林雨堂和谢花狗,便拉拢我。我磕头拜入后,很得他信任,很多事都由我出面交涉,后来当上了姚大爷的总管事,常带人出去抢劫。
在姚大爷手下当土匪,不再是简单拦路抢劫,我们有一套组织,分工明确,集体出动。准备工作如下:
(一)平常养“钩钩”,让地痞、流氓之类了解哪家有贵重财物的人来提供情报,他们多在客栈、沿江码头和船上。收到情报后我们会暗中调查,确认后约好时间行动。
(二)接纳各方“点手”。“点手”熟悉情况,像财物位置、人员情况、房屋布局等都清楚。事成后,根据情况给“点手”报酬,顺利就多给,不顺利或收获少就不给,若“点手”虚报,就将其暗地处死。
(三)找好“长二”(带路的人)。“长二”要清楚哪条路近便、地势、关卡、乡团分布,要能绕过有乡团的地方。若因“长二”带路与乡团冲突导致兄弟伤亡,不但不给钱,还会杀了他。
(四)准备“驼牛”。根据情报,找强壮大汉带上箩筐、滑竿搬运财物。
这些准备妥当后便行动。行动前有“前传后代”规矩,初五、十四、二十三不出动。多在二十左右的月黑天行动,白天在街上闲逛,黄昏在沟边、乱坟坝、庙子里集合。除了“钩钩”“点手”“长二”“驼牛”,内伙子分工明确,有尖兵、“排扇子”(推门)、护货、堵后门的,到目的地后由总管事指挥。沿途联络靠拍掌或“咋咋”声,行动前不能“登台子”、犯讳、说鬼或不吉利的话,准备好“青水子”(或用松香、清油浸布筋的照明物)插在头巾上,行动时点燃照明。到目的地先“嫖签张子”(烧钱纸)敬神,“排扇子”的弟兄挤开或搭人梯打开大门冲入。若失主力量大,有专人对付,要堵好后门。进屋后有人专门“拣渣渣”(拿衣物等),有人负责搬运金银,最多半小时结束。多数时候会惊动民团,但我们不慌,当时军、团、匪、袍相通,遇到“鸡毛子”(不识相的乡团),收拾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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