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女一儿（18）

因为读完了初中，尽管在教室里书本翻开的次数都不多，花钱买的作业本大部分都是新的，但铁柱毕竟在乡里的中学校园里吃了两年饭，耳朵里听到的各种碎片化的信息比较多，在这个家里，文化程度最高，又是唯一的男孩，所以，全家人都要受他指挥。

毕业回家每天睡到自然醒，醒来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立时马活就要吃热茶热饭，所以，只要他在家睡着觉，玉梅姊妹三个必须留一个人在家，随时准备等他醒来去给他热饭菜，如果饭菜不合口还有重新去做。

这就造成很大麻烦，以前铁柱不在家时，三姊妹吃饭的时候商量商量吃完饭去干啥，收拾停当立刻就出发了，现在还得浪费一个劳力在家伺候铁柱。玉梅当然不能在家，她是田里的主要劳动力；红霞上学的时候，玉霞就要留在家里；红霞过周末的时候，红霞就在家招呼铁柱吃饭。对于这件事，玉梅从来不说什么，自从小海走了之后，玉梅变得少言寡语，对母亲的命令也百依百顺，很少交流；玉霞也不反对，因为她生性懦弱，不敢反对，并且每一次把饭菜送到铁柱床前铁柱都不满意，铁柱骂她废物没用，她妈听到儿子不满意，还要再骂她一顿，甚至拍打两下，玉霞也不敢犟嘴，默默地承受着；但红霞可不一样，她对躺在床上的铁柱极其讨厌，无数次质问：你为啥不干活？你不吃饭不花钱吗？他也从来没跟铁柱叫过“哥”，总是提名挂姓，因为这件事，玉梅妈已经打过她几次了，说她没大没小，红霞说：他不配！后来，玉梅妈也拿她没办法，只好听之任之。

这一天，玉梅玉霞都下地浇地去了，村里的水资源有限，浇地要轮流，轮到谁家有时间限制，过了这个时间就该下一家了。所以，轮到谁家浇地，都得派两个人守在水渠边，时间一到，一分钟都不能耽搁。所以，玉梅玉霞要同时下地，她们那病殃殃的妈又什么都做不了，只好让红霞请假回来照顾铁柱吃饭。这让红霞特别恼火！凭啥他睡着觉还要人照顾？他是吃屎孩子吗？自己没手没脚吗？你是在养废物吗？红霞回到家就对她妈发了火。玉梅妈对这个倔强的小女儿也没办法，训不下，打不服，她只好好言好语地哄骗红霞：你哥这不是刚从学校回来还不适应，你现在照顾照顾你哥，等你出门的时候，你哥给你陪送一个自行车......红霞鼻子哼了一声：哄鬼去吧！他整天躺在床上，自行车能自己飞来？再说了，我也不稀罕！

红霞窝了一肚子火，到厨房一看，更加恼火了！原来哥哥一直吃着小锅饭！她们早上明明喝的稀饭就咸菜，但给哥哥留的饭除了稀饭白镆以外，还炒了一盘鸡蛋！那时候鸡蛋多珍贵呀！一家人的油盐酱醋全靠这点鸡蛋，平时她们一个都不舍得吃，铁柱竟然吃一盘！凭啥？10岁的红霞越想越气，她把那盘鸡蛋自己吃了一半，本想吃完，又想到大姐二姐一天到晚那么辛苦，必须给她们留一点，就把剩下的一半找个袋子装起来，藏进一个墙洞里，又掀开锅盖看到剩的稀饭，突然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她手脚麻利地把稀饭倒进了泔水桶，愤愤地说了一句：还不如猪吃了有用！做完这一切，她喜眯眯地坐在屋檐下玩了起来。

中午10点，铁柱终于睡醒了。他提着裤子，大步小叉地上了一趟厕所，铁柱妈看见了，疼爱地笑着说：跑快点，慢了拉裤子上了！上完厕所，铁柱几乎扶着墙出来了：妈，赶紧吃饭，我两眼发黑，腿都麻了！

玉梅妈赶紧喊红霞：没看见你哥起来了？赶紧去把饭热热！又笑着对铁柱说：给你炒了鸡蛋，你去洗把脸，马上吃饭！

但红霞坐着没动，铁柱不满地说：你咋还不去？

红霞说：不想去！你自己没手吗？

玉梅妈一看自己小女儿的犟劲儿又上来了，就吆喝她：赶紧去把饭热热给你哥端来.....

没等她说完，红霞就大声说：没饭！

玉梅妈说：稀饭和炒的鸡蛋呢？

稀饭在泔水桶里，鸡蛋我吃完了！红霞漫不经心地说。

铁柱和他妈俩惊讶地对视了一眼，这种事儿以前哪里发生过？红霞今天简直吃了豹子胆！铁柱妈有点不相信，她蹒跚地走到红霞面前说：好闺女，去把饭热热，你看你哥饿的走不动路了......红霞翻翻白眼说：我说过没饭了！不信你去看看。铁柱听完，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厨房，掀开锅盖，里面空空的！又拿起罩框，里面哪有炒好的鸡蛋！他跑出来带着哭腔对他妈说：哪里有饭？哪里有鸡蛋？饿死我算了！

玉梅妈这下火了！这还了得？我还没死哩你们就这样对你哥？看我不打死你！她伸手去打红霞，红霞跑开了，一边跑一边喊：他凭啥吃鸡蛋？我大姐二姐天天干活都没有吃，他在家睡觉凭啥吃？你就是一个大懒猪！你比猪还懒！

铁柱跑过去想抓住红霞，红霞从大门跑了出去，铁柱衣服没穿好，追到大门口只得停下来。铁柱妈喘着粗气说：你等着，我再给你炒几个鸡蛋，红霞是个犟驴，不要跟她一样！

铁柱气的跺着脚说：我不吃了！我才回来几天，她们就嫌弃我吃闲饭了！这个家是我的还是她们的！

玉梅妈看着儿子，心底有深深的忧愁。现在三个姑娘都没有出门，儿子尚且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要是闺女都成了家，铁柱如果还是这样，自己这个老太婆能伺候了他？况且，看看村里跟铁柱一样大小的几个孩子，上高中的上高中，不上学的要么下地干活，要么出门打工去了，哪有整天在家睡大觉的？庄户人家，养出这样的孩子不是让人笑话吗？谁家的好闺女能嫁给这样的人，如果娶不来媳妇，这个家的香火不就断了吗？ 想到这里，她觉得应该教育教育儿子，不能再让他在家睡大觉了。

玉梅妈说：柱，你过来坐下，妈跟你说说话！

你有话赶紧说，叫我过去干啥？铁柱没好气地说。

玉梅妈说：娃儿呀，你从学校回来这么长时间了，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铁柱听见他妈这样问他，说：你让我打算啥？

你总得有点事做呀！你看这村里那几个跟你一般大的，上学的上学，不上学的要么下地要么出门干活，都有事做，咱庄户人家，不能整天睡大觉呀！前些日子你刚从学校回来，各处都不适应，睡就睡几天。咱总不能一直这样吧？妈可还指望你支撑门户呢......

铁柱并不傻，他每天睡醒后，心里也想些事情。他知道自己确实不是学习的料，所以混到初中毕业后，就没好意思说上高中，坐在教室里听天书无所事事的日子也不好过；回到村里，他又厌烦鸡鸣狗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十几年养尊处优，生就细胳膊细腿的白面书生像，他觉得自己又不是做庄稼活的料；他究竟该干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想享受一天算一天，只要自己妈活着就不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饿死！现在连一向疼自己的母亲也说出这样的话，铁柱一下子受不了了！他跺着脚说：怎么，连你也看不上我了？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说着就回屋里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铁柱走后，他妈并没有着急去追。因为从小铁柱就有这个毛病，一生气就出走，走又走不远，在外面晃荡一会，等肚子饿的受不了了，就回来了。铁柱妈也习惯了。

红霞从家里跑出去后，一口气跑到了地里。玉梅玉霞见红霞来了，异口同声问：你哥吃完饭了？

吃屁！红霞说。

玉霞一边把流到脚下的水改个道一边开玩笑说：咋回事？你把你哥的饭吃了？

红霞说：我吃一半猪吃一半。

这次玉梅和玉霞都不淡定了，她们停下手中的活问：真的？

真的呀！我把鸡蛋吃了，稀饭倒泔水桶里了。

玉霞吓得张大了嘴巴，玉梅赶紧问：咱妈没打你？

打我？她能打到我身上？我跑了！红霞歪着脖子说。

玉梅玉霞面面相觑，玉霞战战兢兢地对玉梅说：姐，这下红霞可惹祸了，一会咱回去，咱妈不定怎样发火骂人哩......

玉梅低头继续干活，说：管它呢！又不是没被骂过。不过，现在不光咱妈骂，你哥现在也学会了......

一边的红霞说，他们要是敢骂我，我也骂他们！为啥他们能随便骂人？

红霞的样子把两个姐姐逗笑了，玉梅笑着说：憨子，那是咱妈，你能跟咱妈对着骂？别人会笑话你的！

红霞说：哼，妈！我天天跟二妞一起上学，你看看人家妈一天怎么说话的？“妞，你再吃点饭。妞，你跑慢点”，我觉得我没有妈！咱妈除了骂人打人什么都不会！我没有妈！我只要姐姐就行了！大姐二姐，我跟你们说啊，鸡蛋我吃了一半，还有一半在墙缝里藏着，留给你俩吃！

姊妹三个在地里一边聊天一边干活，这种时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刻，虽然他们不知道回家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那个时刻还没有到来的时候，他们也不愿意去想。

玉霞感叹道：姐，好在你没有跟小海哥走，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可对付不了咱妈和我哥。

玉梅也在心里默默地想，是啊，好在自己没有走，两个妹妹还有点依靠。小海现在怎么样了？算了，不去想他了，已经跟自己没关系了！只是，自己还欠着小海一份债啊！

她们三个一直浇地浇到过了午饭时刻才回家，刚进家门，玉梅妈就对玉霞说：让你姐做饭，你出去找找你哥，出去这么半天了，早饭都没吃，红霞这个犟驴，迟早把我折腾死！

红霞想犟嘴，被玉梅一个眼神制止了。玉霞应声出去了。

玉霞找了一圈，虽然没有找到人，但听村里好几个人都说，看见铁柱在村里晃荡，最后好像去大发家了。午饭做好，玉梅问她妈：是等铁柱回来一起吃，还是咱们先吃？

玉梅妈还没有说话，红霞就嚷起来：凭啥等他一起吃？我干活干饿了，我要吃饭！你们不吃你们等，我可不等！

玉梅妈看看自己的小闺女，叹口气说：这俩人上辈子难道是对头？属相不合？吃饭吧！不等他了，饿他一次也行，以后多少得干点活.....

下午又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眼看该吃晚饭了，铁柱还没有回来，玉梅妈几次挪到大门外四处张望，没有看到儿子的影子，她有点坐不住了。等玉霞去圈牛回来，玉梅妈对她说：你去大发家找找你哥，一天了，晚上不能住人家家里吧！

玉霞很快就回来了，玉梅妈问：你哥呢？

玉霞说：大发说早就从他家出来了......

啊？那是到哪里去了？你们妈X的，都赶紧出去找！现在天都黑透了，你哥胆子又小，都赶紧去给我找！

玉梅玉霞都赶紧出去了，他们一边四处找，一边大声喊“铁柱”“哥哥”，宁静的小山村的上空，回荡着他们的喊声，几乎各家各户都听到了。

找了一个时辰，村子太小，几乎各个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玉梅和玉霞都紧张起来，铁柱再不好，毕竟是家里的一口人啊，况且还是母亲的心头肉！如果找不到，全家人都没有好日子过。村里人看两姐妹天黑了还在找铁柱，都自发地加入到找人的行列，一时间，村子里热闹起来，寻找的范围也从村里扩展到地里，马灯的光忽明忽暗散落四处，喊叫声此起彼伏。

红霞没有去找，她说丢了更好，反正没用！玉梅妈气红了眼，也无计可施！红霞在家喂了猪，赶着这头养了快一年的大肥猪准备入圈。猪养的时间长了，自己都知道吃饱了回到窝里。红霞赶着猪，看它走进了猪圈，正准备插上圈门，猪突然惊叫着又跑了出来。红霞赶紧又把它赶回来，但猪站在猪圈门口无论红霞怎样赶，它就不进去，如此这般折腾了半天，正在找铁柱的邻居说：这是见鬼了？猪圈里有什么东西吗？他提着灯跳进圈里，朝猪窝一看，有一个黑影，他一把把黑影揪出来一看，是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