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爱的将军(38)辛先生

有些人纯粹是因为饥饿,而渡过图们江跑到对岸。这种叛逃受到的惩罚相对较轻,通常是送进劳改营服几个月的苦役。但是叛逃者的职位越高,他的叛逃就越是可恶,受到的惩罚也就越重。我们很清楚这一点,也因此担心家人遭受牵连,所以我们的心情一直很沉重。

我和永明整个晚上都在不停地讲话,希望等早上太阳升起后会暖和一点。谁知天亮之前又下了一场暴风雪,打哆嗦打了一个晚上,脚又一直无法伸直,我变得全身无力,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晕倒。我感觉自己像是来到了悬崖边,面临的现实是我们必须在这天寒地冻中,再待上24小时。不过至少我们还有张勇送上来的热水和馒头,这让我们稍稍有点安慰。

张勇终于又来了,这次他还带来了一条新毯子和一把斧头。我们原来的那条毛毯已经冻得硬邦邦,他只好背在背上扛下山去。临行前他抱怨说,平壤的男孩可能有钱,但却不知道如何求生。他砍了一些木头,又从附近收集了树枝,给我们做了一个简单的遮蔽处,让我们躲在里面。在这个棚子里面,我们至少躲开了刺骨的寒风。

不过我们也没轻松多久。由于阳光照不进来,庇护所就像一个大冰箱,非常的寒冷。我虽然穿着拖鞋,可是双脚就像泡在冰水里一样。为了取暖,我们趁着白天在山坡上来回跑了好几趟。

到了晚上,暴风雪更大了。张勇今天给我们带了两瓶酒,当我把一瓶酒放下来喝另一瓶时,瓶子在地上放了一会儿就结了霜。然而,躲在那山里的遮蔽之处,我们所能期待的也只有苦难,我在那里幸存下来的每一秒,都在提醒我生命的宝贵。

张勇承诺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太阳刚移过天顶,他带着一个人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个人大约和我们同龄,他上身穿着米色的皮夹克,下身穿一条牛仔裤,那件皮夹克看起来就很贵的样子。他体力很好,动作敏捷。我们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看起来确实像一个可能与韩国方面有联系的人。他的眼睛很小,给人的印象是他不轻易相信任何人,不过他充满着一种无需多言的自信。这样的人只有绝对必要时才会开口讲话,他的寒暄也是尽可能的简短。不过我们初次见面时,他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他说, “我叫辛光和。”他无疑就是常勇的外甥,因为他有浓重的北方口音,让人想起咸镜北道。他上下打量着我们,注意到我们穿的橡胶拖鞋时眼神停了下来。他终于伸出手来和我们握手,他的手柔软而温暖。可是在和我们握过手之后,他偷偷地在牛仔裤上擦了擦自己的手。

他要求我们出示身份证件,说这只是例行的预防措施。他在辨别核查我们文件上的日期、印章、纸质的时候,我注意到他所表现出来的专业性,这让我觉得我们可以信任这个人。张勇很紧张,一听到远处的狗叫就坐立不安,不过辛先生好像毫不在意,而是专注于他的事务。

看完证件后他好像很满意,抬头看着我们说, “能不能请你们稍等一下?”我猜测他说的好像是韩国话,因为他是先说“能不能请”,然后才提出要求。我因为在统战部工作的关系,所以研究过韩国的语法。朝鲜话和韩国话虽然差不多,但是在很多细节上会有一些区别,尤其是在敬语的使用上。而他说的这句话,在韩国可能是很平常的敬语,但是在朝鲜,是仅限于对金家将军才使用的敬语。

他转身用手机打电话去了。低声讲了一会儿后,就挂了电话。我们站在雪地里等他,弓着腰抵御寒冷。过了一会儿,出现了一辆四驱吉普车停在了半山腰上。

正如张勇先前向我们暗示的那样,他外甥的本领确实和他的农民舅舅不是一个层次。对于张勇来说,能想到的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买一台新的旋耕机。当辛先生让我们快点时,我们迅速拥抱了张勇,张勇早就张开双臂在等着我们。拥抱后他对我们说了再见。他不仅没有要更多的钱,而且当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时,他在我耳边悄悄说,让我不要告诉他外甥,我们给了他700美元的事。我们登上吉普车,再次向他表示感谢,并承诺我们到达韩国后一定会回来看他。

这辆吉普车和辛先生一样,敏捷而有力。我们在路上颠簸着,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韩国摇滚乐,我甚至觉得我们可以开着这辆吉普车一路开到首尔。不过后来我们来到了延吉,不过这次是来到现代化的市中心。辛先生把吉普车停好,打开车门让我们下车。我们离开热闹的日常生活有一阵子了,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让我们不知所措。辛先生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喊, “快点!”我们只好跟着他走。

我们走进一家商场,突然看到一群警察在巡逻,这让我吓了一跳。但是辛先生却大声叫着我的名字,他那样粗心大意让我很紧张。不过看到他在一家服装店外,不耐烦地向我们招手时,我和永明也只好走过去。

穿上他替我们选的新衣服后,我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起初很高兴,但是马上发现我那张很容易辨认的脸也在看我。我在干什么!站在这样的公开场所,公然展示自己的脸给大家看?我马上要求买一副太阳镜,而不是新衣服。辛先生说那样才会引起怀疑,但永明也这样要求。他甚至还详细地解释了,我们是如何把太阳镜遗失在被迫丢弃的背包里的。辛先生很不情愿买太阳镜给我们,说这可能会让我们过于显眼,但他拗不过永明,最后还是买了。

我们开始穿上新衣服,戴上太阳镜。我觉得自己可以昂然独立,戴着墨镜让我感觉很安全。永明从他的墨镜后面朝我咧嘴笑着,尽管我看不见他的眼睛。我突然感到一阵悲伤,因为几天前父母最后一次见到我时,我一定就是这个模样。

当我们回到车上时,辛先生正拿着相机等着我们。他说他必须向他的上级证明,他是怎么使用经费的。如果不是戴着墨镜,我想我是绝不允许在公共场合拍照的。拍完照后我发现在我们的身后,又多了好几个巡逻警察站在那里,但他们对我们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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